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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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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尔雅温文

二丫本以为这是一切美好的开始,却未曾想是故事的开始,以后很多年二丫都是活在别人嘴中故事的女主角。

“二丫,再不去上学就迟到了”二大娘从村东头看着早上天未亮饭不吃就收拾整齐出发上学的丫头,等自己吃完饭收拾完锅碗出门,却还在村子口,气不打一处来就吼了一嗓子,二丫忙不迭的应“娘,你别来了,就走。”背着书包一溜烟,跑过了一片菜花园。二娘终才放心坐在门口的木墩上,招呼着左邻右舍的街坊闲话家常,无非就是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男人们路过时听了着实无趣得紧。

二丫又在菜园里躲着等了一会,才等来悠哉路过的人。这个人正是二丫每日等的人,郭家的少爷——郭清风。“别每日里出门这么早,你知我出门总是要晚些,春日里,晨露重,别着凉了。”二丫总觉得郭少爷是这世上声音最好听的人,听他说什么都会答应,像是蛊惑。蛊惑,对了,这个词是二丫后来才学会的,觉得来形容此时的自己再贴切不过。

“没关系,我娘说我吃五谷长大,像是大地的孩子一样健康。”二丫说。“这个你娘倒是没说错。”郭清风笑了笑,摸摸二丫的头,二丫像吃了蜜一样,酒窝盛着醉人的酒,露出尖尖的两颗小虎牙。

郭清风和二丫在同一间私塾上课,这私塾的老师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书生,他有名,不仅在他的才情,更在他的爱情故事,才子佳人最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缠绵悱恻,凄楚动人,才经久不衰。

这秀才如今年岁已长,俨然一副参透红尘,清心寡欲的老道士模样,这些学生里他最喜欢的不是学业优秀,尊师重道的郭清风,而是最为淳朴恣意的二丫,故课后常常给二丫留些点心,名义上以兹鼓励,其实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偏袒。但大家也都不说破,二丫并不聪慧,却十分漂亮讨喜,十人有八人喜欢,二丫这个死心眼的却从小跟定了郭清风,惹得不少男孩子私下里想找郭清风一绝胜负,肖想为美人竞折腰的故事也是佳话,却往往在下战书的后一日就被自己父母耳提面命的教训不许欺负郭家的少爷,久而久之,郭少爷就更孤独了,身旁只有小小跟班二丫一人。

两人青梅竹马,日渐长大,二丫也算不负众望出落成一个窈窕的美人,却添了几分憨气,全不如小时的伶俐俏皮,郭清风如今已是挺拔的男子汉了,二丫看见清风私下里扔掉了很多女子写的信,这些信是粉色的,香香的,郭清风说,这些不是真心,不要也罢,她问什么是真心的时候,郭清风却不答。

“我娘这几日催我婚事,上门提亲的人很少,娘说是因为我同你走得太近,如若你不娶我,我便要出去讨饭了。”二丫赤脚坐在田埂上,月光照着麦田明灿灿的,二丫的长发散在风里,脸上的轮廓不清晰,两只清亮的眸子像月光下的星辰。“不会,我们二丫这么漂亮,不会出去讨饭。”郭清风轻声说,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你愿意娶我吗?清风哥哥,若你不愿,我以后可能难再见你了。”

“二丫会有更好的更疼你的夫婿,把你当成一生的宝,让你一生平安喜乐,护你周全,岁月无虞。”郭清风轻轻开口,却字如滚石,砸进二丫心口,二丫不再说话,转身往村庄走去,走一段向后看看,他是否跟上,是否安好,二丫不敢说话,怕开口就是痛哭,怕开口就是眷恋。二丫说谎了,上门提亲的人并不在少,二丫却统统拒绝,后来那些被拒的人有恼羞成怒的,骂二丫不再清白,是郭清风不要的,还非要赖着。二大娘心疼女儿,又气又恨,给二丫定了昨日好言相劝的张叔公家的老三,这老三生的模样好,却有些痴傻,整日呆坐,除此之外,倒没什么陋习,也算良人。清风你说,这样的人,可会护我一生周全?

二丫嫁过去之前,张老三落水了。张叔公也不好怪二丫什么,张景良是自己白天散步时身旁没人看顾着失足落水了,还好发现的早,只是呛了水,又失了声,昏昏沉沉的反复发热,病了数月,张叔公去二丫家里跟二大娘商量,能不能免了婚礼步骤,早早的把二丫嫁过去,老三实在需要人照顾。也好让他们提前熟识增进感情。二大娘心里明知一个傻子,能有什么感情,还是心里无奈答应了,既定了,不过早晚,晚不如早。

“只是二丫,已有段时日不出家门了,老哥莫急,不如我先去问问,同她商量好。”二大娘心里是疼二丫的,可世事无常岂是没读过书,没行过远路,没见过他乡人的二大娘能参的透想的明白的,女儿尚未长大,已为他人妻,二大娘突然就心酸的一塌糊涂,转过身就红了眼眶。“娘,我愿意。”不知什么时候二丫已站在了门口。

张叔公站起身来,说“那好,酒席虽办不成了,我们一家人可一起吃顿饭,不如定这月十三,二丫这名终是乳名,亲家若不嫌弃,我替二丫取一个字,可做大名,唤尔雅如何?也不算让你们难适应。”“好,谢谢张叔公,张叔公就是有文化呀,比我们这些粗人强多了喱,以后我们二丫就拜托你们了。”二大娘的酸楚顿时就消散了许多,这边的村俗是女子嫁人随夫姓,若取了字算上是极大的重视了,张叔公家也算名门,自此连那个痴傻少爷也看顺眼了几分。

这月十三,一顶软轿安静的抬着一身艳红嫁衣的新娘入了张家,从此叫二丫的那个憨丫头就成了别人的美娇娘,再也回不去郭清风的身边。

张景安病了半年有余,多是在沉睡,安静的像个襁褓中的婴儿,让人想要去爱护,清醒的时候,他偶尔会看着尔雅,一直看着,仿佛看透她的灵魂那般深刻的眼神,二丫却知不是,初见时,他消瘦得令她诧异,这哪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比女子还纤细几分,他就那样成天躺着,不说话,没有人陪他,他也浑然不觉外面的世界。二丫看着他像看到了内心孤独奄奄一息的自己,便接受了尔雅这个名字,用了心去照顾。出了隆冬,张景安可以不用只躺在床上,但是他还是呆坐着,从亭子到花园,从桥边到屋顶,都只坐着,不理人,不说话。尔雅不用费太多力气照顾,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尔雅能理解他。

张叔公看着张老三日渐丰腴,内心欢喜,更放任他们夫妻两自由活动。

尔雅许久没有做过农活,陪张景安在屋里窝了一个隆冬,肤色倒是白了许多,逐渐褪去少女的娇憨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了,越发美丽精致,也越发沉默寡言。张家老二便开始借口探望常来这里瞧瞧尔雅,同她说话,张叔公瞧见觉得不妥,便在开春给老二娶了个千金小姐,不料娶了个醋坛子回来,入门后常隔着院墙都听见了二嫂揪着二叔吼问街上又看了哪个女子多一眼,又心里想着哪位美娇娘,老二再无暇顾及尔雅,每日只能守着二嫂过活。

有人同尔雅说话也便罢了,没人说话的时候,尔雅不免要常常想起郭清风来,想起过去里常常奖励她点心的秀才老师,听说他有段凄美迷人的爱情故事,却从未追问过他是怎样的故事,娘亲常来看望,说是张叔公怕她寂寞,让娘来陪她说话。

“娘——”尔雅拖着长长的尾音开口,“给我讲讲秀才的故事吧。”二大娘听着闺女这么乖巧的声音,心都要化了,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始道来。

秀才年轻时,是这十里八荒有名的青年才俊,相貌堂堂,颇受富家小姐青睐,但秀才此人虽有才情,人却作风不正派,左边摸着王小姐看手相,说人家会偶遇真命天子,要多出门走走,右边就去牵着李小姐的手赏画去了,顺势卖出了自己的几幅画,所以秀才也算是靠着手艺和油嘴滑舌,不愁饭吃。那年,秀才正在画舫为云良阁的姑娘作画,云良阁的老鸨想为这清倌人抬一抬身价,请了秀才做一幅画像,将姑娘画得美艳些,秀才一看这姑娘实在长得是清秀挂的,谈不上艳丽,咬咬牙出了个价,没想到老鸨竟还答应了,秀才只好下笔。

待画作完成,周围人惊叹,面容还是那样的面容,气质神态却全然是妩媚撩人的样子了,细看眼角原来还多了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老鸨大喜,爽快的付了银子,秀才也喜,只是苦了那姑娘再没以真面目示人,眼角总点着不知是谁人的美人痣,在这种地方不活得真实,也不见得是坏事,只是那些奔着名头采花的人,看着娇艳的花不觉娇艳,反生出几分凄苦。萍水做戏,贪一晌欢愉,不必熟虑。

恰逢土匪横行的那几年,秀才赶考失利,并非秀才的文章写的不好,也不是寄情山水,不符政堂,只是秀才听闻现在那女土匪头子原是中原好人家的女儿,后被掳去了西域那些偏僻小国,奴隶没做成,反倒是被压寨夫人看上了认作了干女儿,不过能成为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的头子,约莫也是有一番本事,明明是土匪,偏不行苟且之事,反倒劫富济贫,纪律严明,令富商惶恐,贫民叫好。自古官商一家,官府也自是恨得牙痒痒,只恨没有机会彻底剿清患匪,所以这次的考题也自是与剿匪相关,秀才一番畅言,却是与剿匪南辕北辙,写如何共存,利弊所在,有理有据,或是收编也可,万不可强攻,损兵不宜。试卷未能上传至钦差手秀才就被赶出了考场。

回乡路上,赶了个巧,正当被刘家姐请着去家里看字画,竟不料碰上这些土匪打劫,刘家姐快走到家门口差点被吓昏死过去,一头栽倒在秀才的怀里,秀才同情刘姐儿遭遇劫难不好将刘姐儿扔到地上去,也不好接着,只好将就用指头强撑着,脸都憋成了酱紫色,突然手中一空,刘姐儿就被扔了出去,稳稳的掉在了椅子上,秀才抬起头,余光看到了一个女人骑在马上向他轻蔑的笑了笑,转过头去,却见那女子一骑绝尘,再不见踪影。

那女子是消失了,却害秀才生了相思病。我本是那金陵河畔,咿呀唱戏的多情郎,与那几多富家小姐都有情缘,又不肯赋予真心,最后被一个女土匪勾了魂儿,一路跑一路追赶,非要栖身与人,怕是女土匪觉我负人太多不肯,竟是个如此仗义的主儿,可见我的眼光好。后来,毕竟我虽身是男儿身,却养于烟柳巷,身娇体弱,不似我那痴心错付的仗义土匪小姐那般康健,路途舟车,一直病得浑噩,竟到了一月昏睡不醒的程度,再醒,是土匪小姐那常年风吹日晒的红脸蛋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入眼帘,煞是好看,内心喜欢的紧,伸手去摸,被喊了登徒子打了回来,我虚弱垂下手,果然同我想的一样柔软却又有经风霜洗礼后的痕迹。再一次夸自己有眼光,莫怪我夸自己,我喜欢的人夸不完。

后那女土匪下了山寨,隐居于市为秀才洗手做羹汤,然而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秀才再赶考那年,那女子怀孕难产,一尸两命,秀才肝肠寸断,本一心寻死,不知从哪里来的得到高人点化了一番,便从此留在了这镇上教书育人,无心功名。

娘讲完后,叹了一口气,“人生无常,娘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得,人活一世,理应顾念这旁人,不能自顾自的轻易去死,娘只希望你平安喜乐的活这一生。”“娘,可是家中出什么事情了”“哪有出什么事情,呸呸呸。今日娘来的太久,你爹也不知中午饭吃的啥,这老头子浑不会照顾自己。”尔雅笑,“娘,那你可快回去看看吧,别让爹烧了厨房。”

二大娘离开之后,尔雅想起也曾有一个人在田埂上假装没听到自己的告白,对自己说希望自己平安喜乐,那仿佛是昨天,却又清清楚楚的知道,如今已隔了山海。

天气渐渐燥热了起来,园子里郁郁葱葱,春花未谢,闻起来香极了,尔雅在树下盘了个秋千,偶尔张景安来了兴趣也会坐一坐,虽然不说话,不让旁人接触,但也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彼时尔雅就坐在旁翻着寻来的聊斋志异,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过了夏至,命运仿佛突然给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张景安清醒了,他能与每个人都对答如流,出口成章,并对尔雅十分的宠溺,这个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命运的阴霾再次席卷而来,先是二大娘突然染疟疾,疟疾传染,尔雅的爹一直闭门不见,尔雅几次在门外哭到晕厥,均是无果,只能偷偷去送一些药,送一些吃食,隔着门说说话,张景安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陪着尔雅,直到张景安再次陷入昏睡。

天好像被捅破了个窟窿,一直在流血,不知是天在流血还是自己的心在流血,只觉得脸上一直湿润,嘴唇喉咙干渴的要裂开一样,尔雅觉得每日走在娘家与景安的身边的路程都像是颠倒了世界一般头重脚轻,娘去的时候,爹出门来竟满头银发,苍老趋油尽灯枯之势,说“尔雅,你娘不能没有我”便笑了。没多久尔雅爹也去了。

尔雅守灵期满后便日日守在张景安身边,仿佛守着一个,就不会失去所有,可是失去的终归已经失去了,做一些弥补,会多一些心安。景安再醒时,尔雅正伏在床边发呆,景安看着尔雅消瘦的脸,小心的抚摸,尔雅向他笑了笑,“尔雅,还记得你娘有一次跟你说过什么吗?”他停了一会,继续说了下去“你娘说要顾念旁人,不能轻易去死,不然怎么对得起父母亲人生养,还说希望你平安喜乐,若有可能我希望是我给你这一生平安喜乐,若我不能,我会将你完整的交给另外一个人。”尔雅突然流下泪来,俯身亲吻张景安,他一愣,温柔回吻,随即推开,尔雅苦笑“我这一生,父母亲人,已无完整,景安,我是你的妻子,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尔雅,我想让你离开。”

第二章

“今日街上怎么熙熙攘攘?”我一边看着货,一边问掌柜。

“哦?你竟不知,今日是那张司令娶五姨太的日子。”这张司令是这荣安县城的总司令,不过大家都以张司令相称。掌柜揶揄地笑了笑“听闻那五姨太很是不得了哦,之前还曾嫁过人,未过门就让司令把家中所有姨太都休了,只留下了病怏怏的大太太,虽然留在了司令府,估计这大太太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哦,所以大家都想一睹这位五姨太的芳容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间绝色,能让这为司令甘愿折腰。”掌柜一边说一边摇头嗤笑,估计又是一段风流史了。

我心中多了些好奇,继续追问“掌柜,你可曾听说这五姨太是何方人士?”“我不知,这五姨太神秘的很,以前从未露过面,只是听说是从别的镇子带回来的,怎么你有兴趣?”掌柜凑向我坏坏的笑了起来,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传言说她水性杨花,你这般粉面,不如你去试试?”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赔笑道“算了算了,我只是好奇。”自古红颜总多曲折,我陪阿叔说书这么久,自是对那风花雪月的故事十分的想知道,不过,自身安危更为重要一些。

卸完货,我就顺着人潮向熙攘的司令府走去,大抵已拜完了天地,新娘子并未出现,剩余张司令穿着大红的喜服在大厅里接受众人的敬酒,好一副人生得意的模样。

我本身对这张司令并无好感,那日在城外,我阿叔正在向一群讨饭的人试讲自己这几天的新故事,不知怎的人来的多了,人群挡在了车道,一个背头模样的人从车上跳下来叫嚣,骂我们是一群穷要饭的也敢挡了张司令的车,我站在人群中,气不过,想冲出去理论,却被阿叔拦着说莫要开口,然后上去赔了礼,讲着若司令对这故事有兴趣,可随时免费为司令上门助兴,那背头还想再骂,司令在车里咳嗽一声说正事要紧,一行人就离去了,我便先入为主的对这司令没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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