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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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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仰望宇宙,慨叹于世界之大,怀疑天顶之上是否还有生灵存在,人类把他们称为神灵。在一个个寂静的夜晚,周围充斥着神秘的气息,这气氛透着诡异和庄重。古时的人们敬畏夜晚,由此诞生诸多精魅怪谈。

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上)

当然,在科学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二十一世纪,牛鬼蛇神都已经不再有人去相信。人奔波于高楼大厦,忙于生计。哪怕到了夜晚,城市里也永远无法达到万籁俱寂的程度。闪烁的霓虹灯,街道上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不,是百万家灯火。人不再敬畏夜晚,恐怖成为夜晚无聊寻找刺激的娱乐方式。

时代在进步!

何生是一个中年白领,年轻时相当清秀的脸发福变黄,如今已稍显油腻。住在Z城的一处并不算太高档的小区。下班了,他到了停车场才想起今天限行,他并没有开车来。抬头看看天空,月亮还挺亮,记得老家的月亮也这么亮,不像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但今天显然是例外。

他走在行人不多的街道上,穿过商业区的时候,他看着商场外侧巨大的玻璃,他看见了自己——油腻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像富贵之家的中年人那样精神饱满,肚腩已经开始凸起,如果解开皮带,那是自己曾经最不喜欢的啤酒肚。何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嘲一笑。自从大学毕业了之后,有几个男人不发胖呢?何生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年少轻狂。可如今他对自己的生活并不满意,柴米油盐掏空了他的全部精力,周围的人乏善可陈。太太是相亲相来的,是他曾经一个并不熟悉的同学,而记忆里他死命喜欢的那个女孩儿,脸庞已渐渐模糊,毕业几年后听闻已经嫁作人妻,终于没了最后一丝念想,然后才有了如今的家庭。生儿育女,再到养家糊口,一步一步的熬,女孩儿成了几乎永远不可能再见的女人,男孩儿成了油腻的中年大叔。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何生回忆起,使他有些难过,他无法自欺欺人,虽然有时他负罪感很深,但他深知,他与夫人结婚,其中并没有爱情。何生揉了揉自己的脸,不再去思考他的三十五年人生,将目光投向街景。在Z城生存压力很大,但这不影响它的魅力,街道整洁,高档商品琳琅满目,年轻的女孩儿们自信的走在大街上,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这吸引了男孩儿,于是男人愈发努力,参与着这个社会的种种博弈。每天都有人在往上爬或者摔下来,这就是淘汰制的生活,有着大家不得不去遵守的规则。

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自家小区,何生有些疲惫,走到小区附近的酒馆点了一壶米酒。精致的酒壶,装着不多的米酒,酒里加进了桂花,酒壶的底座设置了一根灯芯,用以加热。不多时,一壶酒就已经下肚,何生看着酒壶下的灯芯,焦黑扭曲,却又迟迟烧不完。走出酒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路上行人不多。何生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何生发觉自己已经在家里了,衣服换成了睡衣,面部干爽,显然擦拭过。家里的灯不复往日明亮,昏暗无比。何生只觉得仿佛五脏移位,大脑像送进了豆浆机,被搅拌磨碎,思考一下就头痛欲裂。

“嗒,嗒,嗒。”仿佛有人踩着地板而来,声音听不出远近,每一次脚步仿佛落在人的心上。

“吱呀——”何生听到了门开的声音,那一定很老旧的木质门,发出了的声音竟使人感到悦耳,何生几乎可以感受到那门轴的不堪重负。

“你好,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宙。”来人是一个让人很难用肉眼就断定年龄的男子,相貌是足以令女子发狂的英俊,严肃的时候,仿佛老牌的古板贵族一般内敛沉着。说话时面带笑意又使人如沐春风,阳光如少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脚下是一双牛津鞋,雕着考究的布洛克。

何生觉得应该报警了,这场面太过灵异,使他感到有些惶恐。何生叫了两声,毫无动静,家里人仿佛听不见他的叫喊。

既然逃不掉,何生反而淡定了下来。首先小偷强盗应该不会是这幅从容样子,事实情况是,把他们俩做个对比,何生是强盗的可能性要更大一点。

“不知有何贵干?”何生想起床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他甚至发现自己根本就张不开嘴。

那这声音是?

那个自称宙的男子打了个响指,在黑夜里清晰可闻。诡异又庄重的气氛里,仿佛勾动了某种未知。

何生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他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原来声音是从这张嘴说出来的,何生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状态,在诸多文字或影视作品里,这叫灵魂。

“呃,我是死了吗?”何生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满是诧异。

“按照一般的定义,你确实已经死了。”宙答到。

“那你是来领我走的?类似于牛头马面?还有我是怎么死的?”何生感觉老天给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一壶二十度的米酒就要了自己的命?

“这是一个你无法完全理解的问题,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运行的系统,三个小时前,系统出现的bug,这本来是个无关痛痒的突发事件,可是你出现了,那一片破碎的空间瞬间就修复了,可是你已经死了。”

“啊哈?”何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这种死法,何生觉得自己有点冤。何生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生活乏善可陈,但是临近死亡,却真切的惶恐起来,想念起自己活着的日子。

“不要觉得害怕,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祸兮福之所依。你看我这不就来了嘛,你会活着,系统不允许因为bug而出现死亡,另外我可以满足你一件事情作为补偿。”这个自称为宙的男人仿佛可以洞察人心,一双令人惊羡的眼睛里透着玩味。

“那么你是谁?”何生知晓自己不会死,把心收回到了肚子里。

“真实情况超出了人类理解的范畴,你看过黑客帝国吗?”

“看过。”

“那这样说,我是系统派出清除bug附带收尾工作的程序。接下来你可以许愿了,我会帮你达成,但是你会忘掉有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记忆。今夜对你来说仅仅只是睡了一觉。”

宙,即古往今来所有的时间。

何生开始思考这个会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问题,他知道他可以狮子大开口,未来会很富足,这对这个超自然的生物来说不算什么——他如果可以被定义为生物的话。

突兀的,一张早该被忘记的脸在何生的脑海里浮现,那张被他遗忘的,他死命爱过的女孩的脸。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他的脑子里满是回忆,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了教室里老旧的电扇,上面布满黑色的蛛网和灰痕;他想起了那夏日的阳光、鸣蝉,慵懒的女孩儿随意地舔着冰淇淋;他想起了一部很烂俗他还没有看完的动漫,剧情开始前总是有三个中年大叔在一边打球一边回忆自己的青春......

“啊,真怀念啊。”何生嘴角带着笑意,他自顾自的说着,“知道吗?以前我一直被人肯定,运动、学习、泡妞,好多好多,各个方面都被人肯定。我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很厉害,狂的不行,出了校园门,却一步比一步失败。用那句小孩子气的话说,叫活成了自己讨厌的人。我这个年纪了,本来不该有这些感慨,可我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我喜欢的姑娘我没有留住,我想要的生活没钱达到,甚至以后我的孩子想要的生活,我也无法帮助他。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何生笑了笑,仿佛把这半生的憋屈和感慨说了出来。宙静静地听着,一丝不苟,耐心好的出奇。

“我想回去看看,十七年前,看看我的一部分人生。”何生对宙说道。

“有意义吗?我说过你会忘记。”

“没意义,今后我当生活如常,但我现在就想回去看看。”何生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他还想再见某个人一面,在他最风华正茂的年岁里。

“波——”宙打了一个响指。

时间退回到十七年前。

z城的公交车在早晚高峰时很挤,但很不凑巧的是何生的兼职上班时间就是下班高峰。在公交车上,人是很难有私人空间的,何生煎熬着,过程需要三十五分钟。车窗外,路边的店铺迅速的后退,抬头是大众的品牌广告,公交车上下垂的拉手,印着xx妇科医院的宣传。在信息爆炸的时代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做一个老实巴交的受众,何生感觉有点疲惫了。一位老大爷动了动身子,何生意识到大爷快要下车了,于是好一番周折,艰难地走到了大爷身边。

“叮——万达广场到了——”大爷起身,引起周围一阵侧目,但是无奈于何生近水楼台先得月,纷纷作罢。

但有一个人例外。

女孩正在进行毕业前实习,公司对于新人非常看重,希望她能早日适应工作岗位——这是原话,现实是她有比一般员工更多一点的工作,外加倒垃圾买饭打扫卫生。刚刚下班,她坐上了回家的公交,准备结束自己一天的劳累生活。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座位,如同沙漠旅人看到了水源,径直走过去。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道歉,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踩了自己的脚,还是自己撞了谁。

何生抬头看着这个女孩,就好像心脏被拉扯,成了一根吉他弦,还是最细的1弦,然后有人在用娴熟的手法弹奏一曲Despacito。

这是何生和吴夏的第一次相遇,地点,47路公交。

在很多年里,经常有人把人生比作旅行,这个比喻经久不衰,何生也觉得很有道理,就在这场旅行途中,他认识了这个叫吴夏的女孩儿。就像卓文君遇见司马相如,是可以决定和她去私奔了的喜爱。

几乎所有的恋人都是从朋友开始的,于是吴夏有了一个跟屁虫一般的朋友,这个跟屁虫的意思,吴夏是心里有数的。互相了解,互相吐露,等待确定关系的时机——吴夏和何生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四月,他们去看了第一场电影,是一部开心麻花的喜剧。吴夏笑得很肆意,何生到是没怎么在意剧情,只是看着吴夏傻笑。这个人是真的喜欢我呢,吴夏暗自好笑,觉得何生痴傻有趣。

“你个憨货,看啥呢?”

“看好看的人呐。”

感觉他也没有多傻嘛,吴夏心里甜甜的。会说情话的男人讨女人喜欢,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的男生总是不经意的就说了情话,润物细无声,却在暗处波涛汹涌。就像好奇的猫遇见了羽毛,吴夏满心的欢喜和忐忑。

五月,何生和吴夏相约去东明湖。这是一个在z城城郊的湖泊,湖水清澈,恰逢晴朗明媚的好天气,蓝天白云碧水游人,相得益彰。

吴夏如约而至,还带来了她养的猫,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猫。

“它叫什么?”何生指着这只有点萎靡不振的猫。

“狗。”

“嗯?”

“就叫狗啊。”吴夏眨着她的大眼睛说道。

何生顿觉有趣,蹲下摸了摸这只猫。是一只常见的花猫,老迈无力,不知道是不怕生还是懒得逃,就这么让何生摸着,也不反抗。

“你怎么给它取的名字啊?”

“猫就叫狗喽,我家还有一条狗叫猫呢。”吴夏在前面走,蹦蹦跳跳,头也不回。

何生震惊的看着这个快乐的女孩,如果和她一起生活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何生暗自神往。

东明湖畔有冰淇淋车,何生买了两个,吴夏一个,猫半个,自己半个。吴夏脱了凉鞋把脚伸进水里,何生盘腿坐在旁边。

阳光温暖,毫不灼人,心上的女孩坐在湖边,慵懒的舔着冰淇淋,那只叫狗的猫已经吃完了,安静的蜷缩在主人身边。此时何生的心境就像吴夏脚下的湖水。

何生慢慢的把手伸向心上人,终于握住那洁白柔荑。

“把你的爪爪松开!”吴夏不咸不淡的说。

何生很没出息的松开了,整个人顿时低落了下去。

“等我吃完这个冰淇淋,都快流到我衣服上了。”

峰回路转,何生从大悲走向了大喜。

这一天,世界上多了一对幸福的人。

三十五岁的何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就像有个气泡包裹着他,他看着过去的事情一件件的发生,表情冷淡僵硬——一幕知晓了结局的悲剧,不管开头剧情如何欢乐,都是在为最后的悲伤做铺垫。

当你看着这个世界,却找不到同类从而倍感孤独的时候,你就是这个世界的鬼。何生看着那个他拼命爱的女孩,成了一个悲伤的鬼,但又哭不出来。他的脸微微抽搐,极尽悲伤时也只能做到扭曲,中年微微谢顶了的尊荣有着第一次失恋男孩的歇斯底里,愈加丑陋,再度退化,成了一只悲伤的丑鬼。

现实世界。

日子一天天的过,女孩和男孩愈加融洽,常常出没于校园的食堂、教室、图书馆。从伽利略到哥白尼,再到巴黎、马赛和那部跨了二十年的电影——《的士速递》系列。就像一个齿轮找到了另一个齿轮,两个敏感的家伙格格相入。他们的足迹遍布了z城及周边。然后吴夏生日,何生送了一对Q版信天翁玩偶。吴夏知晓其意义,笑的哭了出来。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转眼将要毕业了,吴夏收到了“北方周三”的offer。投简历的时候,是何生再三鼓励,吴夏没想到就这样得到了实习机会,只要不出意外的度过实习,简直前途无量。

吴夏找到了何生,带着他到最贵的曾经最想吃的馆子吃了一顿,在餐桌上告诉了何生这个消息。

贫穷时刻刺激着一个男人,这一顿饭何生吃的索然无味。他不想吴夏远走京都,但又没有能力叫她留下,何况还是自己当初鼓励吴夏投的简历。这份复杂的心绪使何生莫名生气,却不能表现出来。

吴夏很开心又很担心,怕自己这一走,何生在这里会孤单落寞——以后他们还能在一起吗?要是旅游玩耍也就罢了,可是生活是朝朝暮暮日日年年的。物质是恋爱乃至结婚的基础,吴夏想了想,下定决心拿下这一份工作。

这就是生活,因为种种原因,人始终不得圆满,就像眼前钓着一个萝卜的驴,忙忙碌碌,气得跳脚。

九月,吴夏准备远行。一些不要带的私人用品早早被何生搬到了他的住处,吴夏十二点半的火车,现在十一点十五,她在等何生,何生没有找她。

幽暗的房间,窗帘被人拉上,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有三个,抱枕、拖鞋、动漫海报......许多东西散落在地上还没被收拾,一个男生坐在角落里,低声啜泣。这房间里满是她的味道,十八岁的何生冥冥中仿佛感受到了他和吴夏的结局,他泣不成声,像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狗。

气泡内,中年男人歇斯底里了起来:“你起来啊!笨蛋!你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要见吗?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剧烈的情绪波动惊来了宙,他看着发了狂的中年何生,叹了口气。

“波——”熟悉的响指再次想起,世界寂静了。

现实世界,何生幽幽醒来,他刚刚睡着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历很多很多事情,他掀开衣服,并没有梦里的大肚腩。他还记得梦里有个神经质一般嘶吼的声音,“你快去找她啊!你快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何生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十五分。

公路上,何生把电瓶车拧到了底,这辆被他大幅改装过的电摩发挥了作用,速度飞快。

“你要等我啊。”何生把速度提到了这辈子的极限,飞驰于那个他死命爱的女孩。

十二点半,火车开动了,吴夏坐在窗边看着缓缓后退的景物,她感到有些难过——何生还是没有来。忽的,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她奔来,眼泪终于决了堤,她把头扭向内侧,不忍心去看。

何生在车窗旁疯狂的跑,他感觉超负荷的肺像火烧一样疼。何生拼命的跑,眼泪被甩在了后面,全车厢的人就这么看着——可是吴夏没看见。女孩把头深埋在自己用手和长发搭建的城墙里,啜泣声众人可闻——唯独何生听不见。

火车轰隆驶向远方,留下了两行铁轨,铁轨象征着离别。男人跌倒在地上,他半跪着,膝盖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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