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示例

（眼镜）

在配眼镜店里，有个伙计让我坐在检测眼睛视力的机器边的凳子上。

那个伙计高高的鼻梁有些像外国人，个子也有些高，但是看着很和气。

“请把下巴抵在橡胶垫子上往前挪一点”高鼻梁一边挥着手一边对我说，还一边把他自己的眼睛放在机器对面的测量孔里，他就是这么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告诉我怎么移动我的头颅。

我是来配眼镜的，所以我只能乖乖听他的吩咐，我眼睛的度数就会测量得准确一些，配出来的眼镜就会适合我的眼睛，这样我的眼睛的度数就会上升得慢一些。

“好了”他说着站起身来。

我就站起身来，听着高鼻梁接下来的吩咐，高鼻梁拿出一副机器人眼睛似的红色宽厚的圆形眼镜架，眼镜架上插着一些度数插片，然后让我带上各式各样的度数插片按标准视力表进行视力测试。测量好之后，我带着机器人眼睛一般的眼镜等待着高鼻梁的下一步吩咐，但我知道接下来他会让我戴着这个度数的机器人眼镜到处走走看看，让我适应一段时间，看看有什么不适应的，倘若戴着觉得不舒服，还要再调整度数，倘若适应了，就用这个度数的镜片。

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我以前就近视，按照以往的过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果然高鼻梁说话了。

“你可以戴着它到处走走看看是不适应”高鼻梁是这么说的。

“嗯”我说。

十分钟过去了，我说“我感觉还不错”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上次配眼镜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我戴上相适应度数的镜片后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些，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看眼镜店透明橱窗外的行人树木和瞬间驶过的车辆，我感觉能看得这么清楚真好，以前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所有的事物都毫无生气，它们很多都像是一团黏了吧唧的东西在我眼前飘过，我看不清对面过来的行人，有时候是熟人有时候是陌生人，总之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我都不会对着他们看上好几眼等我明白了我到底认不认识他然后有礼貌似的打上一声招呼。在我刚近视没多久的时候，走的双腿带着我来到我的大脑指挥的地点，我忘记了是哪里，总之我就是这样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我发现前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说是一个穿着我熟悉衣服的人应该更准确，我的脑海马上搜索起来，这是我的那个同学呢“陆雅菲？不对，丹婷？不对，许翠话？还是不对……啊……她是葛舒飞，对，一定就是她”我故作镇定地越走与她越相近，走到那个女孩面前，我友好地打了一声招呼“舒飞你好啊”我笑着，脸上的肌肉保持着一种飞翔的自然的状态，然后我的耳膜把一个陌生的声音信号传进了我的大脑中枢“神经病”。

之后我就又想起了双目失明的海伦凯勒，我觉得她这可怜，看不见明亮的世界真是可怜。

“好的”高鼻梁帮我摘下测试眼镜，带我来到镜框台给我介绍这款介绍那款眼睛架，挑眼镜对我来说是一件畏惧的事情，就像我信心满满得跑去理发店指着一个杂志上的明星模型对理发员说，“给我来这个帅帅的发型”，于是理发员就给我剪了起来，之后我发现我觉得还是不要来理发了，我一定是太冲动了，这让我想到离下一次改变发型又要等好久，然后一种心灰意冷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但是，配眼镜好像是更麻烦些的事情，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我家里很穷，要配一副新的眼镜可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要不是父母担心我因视力下降而影响到我的学习才不会花钱给我买呢，如果考试真的考不好的话，那我的屁股又要开花了，脑袋又要被敲疼了，脸上没准又多一个巴掌印。

因此，眼睛镜框一旦配不好看，离我下一次配眼镜的时间比下一次理发可要久的多。所以这次我要好好挑一副眼镜架，我的眼睛像机关枪一样疯狂扫射着透明的玻璃柜台，摘下镜片的我感觉世界突然暗淡了，我要把头趴在柜台上才能看清里面的镜架。

高鼻梁似乎明白了情况，他把一副副镜架拿到玻璃柜台上让我挑选，我指着一副，他就把它拿上来给我看。最后，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一副适合我的眼镜。

我说“我要这副！”

那副被我选中的眼镜像闪着光芒一样在我的眼睛里跳动着火花。

半个小时后，我的眼睛配好了。当戴上眼镜往镜子面前一看的时候，发现我刚才的直觉是错的。好像眼镜是好看的，只是人不好看，所以眼镜再好看配上不好看的人那也是徒劳，这让我想起了上次理发的情景，这好像让我明白了什么。

“哇！帅哥，戴上眼镜才发现你是个帅哥”我从高鼻梁的眼睛里看到了激动的火花，我看着高鼻梁激动的火花内心有种腾腾欲动的感觉，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欢愉，那种欢愉逐渐把我内心的失落冲走，这让我更加坚信了高鼻梁的眼光是正确的。

我微抬着头看着高鼻梁的眼睛没有说话，或许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上次配了一副眼镜，同样是这家店，我记得配完眼镜后同样是这样一种失落的感受，但是不同的是这家店的店员并不是同一个，那是一个老头，头上的毛屈指可数。那时候我戴上配好的眼镜后，就看着秃顶老头光亮的脑勺，嘴巴里呢喃着“123……”

那老头似乎不高兴了，他斜了我一眼。那时候我同样激动地戴上我认为好看的眼镜，之后就是莫名的失落，和理完发一样的失落。老头收好钱之后就背剪着手离我而去，店里只有我和老头两个人，当老头背剪着手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而现在，我感觉全世界都在关注着我。

高鼻梁收好钱，微笑着脸目送着我离开了眼镜店。

离开眼睛店的时候，我是戴着眼镜出门的，而上一次只是把眼镜装在袋子里拿回家，那之后我只在上课的时候才拿出来戴上，那时候我父母问我为什么不戴上，我说上课戴戴就好。

而这次，我受到眼睛店高鼻梁的肯定与鼓舞，我决定要让所有看见我的人觉得我很帅，让他们仰慕我，让他们同样表现出刚才高鼻梁的吃惊赞赏的神情。

于是我就这样走在马路两旁的街道上，我看着各种各样人的眼睛。有的人迎面走来，这个时候我就抓住机会。我用自己的眼睛使劲瞪着他的眼睛看，我看见了他的眼神从从容变成了疑惑，然后转化成了吃惊，最后是愤怒，当他愤怒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嘴唇动了动，我敢肯定他说了三个字，前两个是“神经”，最后一个字我没有猜出来，我只觉得他的嘴巴并拢了瞬间又微微张开，我一边走一边想，直到那个人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内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想不起来之后，我又去看别的人，有大人的眼睛，小孩的眼睛，男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丑的人的眼睛，好看的人的眼睛，胖人的眼睛，瘦人的眼睛，高人的眼睛，矮人的眼睛，总之几乎所有路过的人的眼睛，我都看过。

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们的眼睛，我觉得自己既然不喜欢戴眼镜，然后也看不清楚别人的面孔，就算看清了别人的面孔，也得凑得很近然后看上好几秒，心想这多费事啊。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刚才第一个经过我的人口中说出的三个字是“神经病”，我顿时觉得很有趣。

看了好多人的眼睛，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被我看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把眼睛瞪得大大地回看着我，我从他们的那闪心灵的窗户上看见了愤慨和激动，还有一种是眯着眼睛可疑地斜视着我走过去。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眼镜店里高鼻梁的眼神，我觉得这开始没有我想象的这么有趣了，也许他们并不喜欢我这样看着他们，我这么想。

我不再去看人的眼睛，看久了我觉得他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扁，有的画了眼线有的素‘眼’，我抬头看着天空，感觉一道光线从头顶射下来，那是太阳的光线，我马上把头低了下来，我感到我的眼睛依旧感觉一阵惶晕。我停下脚步，搓揉了一会眼睛之后继续向前走路。

现在正值夏天，天气很热，我才发现自己的汗衫已经湿透了，抬头的时候我我看见额头上的短促的刘海梢带了点点汗珠，我奋力一甩，那几滴汗珠就从落了下来，我看着那滴汗珠是怎样从我的头发上沿一个重力抛物线飞到铺满灰尘的地面，扬起微微几颗灰尘，然后再地上映出一个印记被灼热的阳光蒸发殆尽了。我对我能看清这么微小的东西感到很满意，我把嘴角弯成一个弧度开心地一笑。

我朝着远处看去，发现树上的叶子细细簌簌地交叉在一起，它们像是孩子一样在风妈妈的微抚下微微晃动，它们的叫声沙沙沙得很好听。曾经在夏末的时候，我看见满树的绿叶都在跳舞，光线从交叉的叶缝间穿插而过落入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光线就像一个靓丽的光斑球在我的视线中晃动。这曾是我一度最喜欢看的东西，于是我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抬头看着较微弱的光线从交叉的树叶中穿插而过，我却怎么也看不见它们有多美丽，反而，我从高高的树下仰头网上看，我看见了纷纷扬扬的叶子在摇曳，我看见了光线清晰得描摹着叶子的轮廓，我看见了几张残损的叶子上有一只绿毛虫，它庞大的身躯在上面扭动着，它的截截蚯蚓般的身体在我的眼皮下尽显丰满的令我想呕吐的身躯。

这让我感到有些失望，这让我想起曾经我是多么向往在阳光明媚的天里抬头往树上看，可是我的感情却被欺骗了，原来上面有这么一番令近视眼难以企视的景象。

我有些后悔，我不该戴着眼镜抬头做我最喜欢的事情的，我失落得低下了头继续走。我把头低得很低，我看见了各式各样的拖鞋，各式各样的球鞋和其他鞋，但是我没有再看他们的眼睛，我可以猜到我再看他们的眼睛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不想再浪费力气去证明一次我的直觉了。我继续叹着气继续走，我又看见了地上的有些蚂蚁在搬家，它们驼着食物排着队走向了同一个方向，我饶有兴趣地开始数数，就像数秃头上的毛一样，我对我能数清楚它们到底有几只很有自信也很有兴趣，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它们的数量远比秃头上的毛发要多得多。尽管它们不会像秃头一样反感我的呢喃数数，我数到一百零八只得时候，我感觉我的脑袋嗡嗡得想起来，我就停止了数数。

我对这条路很熟悉，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如果没有任何车，我相信我闭着眼睛都能毫发无伤地回到家，我还知道我快要经过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段，那里是一个娱乐城，什么东西都买的到，什么都能玩，那里是年轻的有钱人娱乐的圣地，但是我知道我也就沿途看看那里，然后回家。那里的人很多，那里的声音也很多，有人声，电子音乐声，汽车鸣笛声，发动机轰鸣声等，甚至还有狗吠声，这狗吠声有时候和两个路上行人争执的声音相差无几，这真是个有趣的事情。

那里的环境这么复杂，我低着头或者闭着眼睛走路肯定会撞到人，于是我把低的很低的头微微地抬起了一点然后继续走。

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感觉我的耳边就有一个音乐会，音乐会里传来各个名声的歌唱声。我听着美妙的音乐声，我看见一条白白的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神经瞬间一麻，然后又充满力量似的感到兴奋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见过一条人的腿。当我的视线接触到那条腿的时候，我的大脑反应告诉我这是一条女人的腿，因为它长地很细腻，白净，关节柔和，肌肉匀称。我看见了那个女人脚下穿着一双增高的拖鞋，这使它的外型看上去更加的修长，它的十个脚趾上抹着十个不同的颜色。我的视线就是这样被它给吸引住的，我感觉我的大脑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我看见那条腿的脚尖抬起，脚后跟与拖鞋的后跟分开了一秒，之后它们啪地一声又合在了一起，另一条同样美丽的腿也在有节奏的脚步下啪啪啪地前进，我被这靓丽的大腿和啪啪啪声顿时吸引地神魂颠倒，我感觉我的呼吸变得如此困难，我必须要用自己的意念呼吸以至于维持氧气的供应。我就是这样被那条美丽的腿，那动人的啪啪啪声带动自己的脚步的节奏的。

我走着走着，没注意到身边有一个垃圾桶，然后我的腰就被卡了一下。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但是我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那腿，我听见属于那腿的上面传来一句话“神经病”

我觉得这句话很熟悉，然后我抬头看，发现那个女人已经背对着我走了，我看不见她的脸，是漂亮还是丑陋，但就是这样充满神秘气息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这才意识到我坐在地上走不了了，我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把着垃圾箱，我的视线落在了垃圾箱上，发现我的手把着的垃圾箱盖边上有一坨黏黏的东西，淡绿色的，这和垃圾桶本身的颜色很相近。我闻到一股沉闷的恶臭扑鼻而来，有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起来，它们看上去是被惊动了。我仔细一看，发现我的手掌正好按在了那坨绿绿的东西上面，正是我惊动了苍蝇。我的胃又开始了一阵翻腾般地恶心。习惯思维的我觉得绿色垃圾箱上的所有绿色都应该是一样的，没想到还有这些污秽的东西残留在上面。

我冲进最近的厕所洗好了手，然后走了出来。我是飞快跑进厕所的，出来的时候却是神清气爽的。进去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我的心里只想把手上的脏东西洗干净，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睛环顾四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我的方向感，我必须从中找出回家的路的方向。

我第一次戴着眼镜从这个视角看事物，我这时候才发现，从这个建立在较高地势的厕所看下去，几乎能看见所有的景致。东西太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没有看所有的，但是我一眼就看见了很多很多的大腿，有胖的有瘦的，有长的有短的，有白的有不白也不黑的，有的穿丝袜有的不穿丝袜，有的纤细高挑，有的粗犷低矮，有的性感有的难看，有的关节微微错位，有的柔和匀称。总之，这里九成九的腿都是女人的腿。

我以突然一拍脑袋心中暗叫一声“哎呀，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于是，我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我越看越兴奋，看地口水流了一地。看了十来分钟，我听见后面有人在叫我，那是一个穿着环卫工人一副模样的女人，她示意我让一下，然后我就让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在我原先站着的地方用拖布拖了起来。拖好后，我见她离开了，于是我又在那个绝佳的地方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