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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金色

推荐人:· Cow Baby · 来源: 阅读: 2.56W 次

本梦见还在听戏,王伯突然叫醒我:“小姐,快收拾收拾东西走罢,城里是待不下去了。”也没说明白拎着箱子就跑了。我揉了揉眼,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外面,街道上的人越发的多,都提着行李往出城的方向走。

一抹金色

那时很静,我心想定有事情发生,立马跳起身,收拾了母亲的骨灰盒和她说过给我的嫁妆,带了些轻便的东西就出门了。突然回想起母亲曾说过一个镇子,那是母亲的娘家。我这人生性懒惰,这一回干脆什么事都不做,去租车行租了一个车就上路了。一连几个小时,我望着窗外的天空、飞鸟和林荫道上冲冲忙忙的人,似乎有种逃亡的感觉。

我只记得之前刚到镇上,我和一个叫马三儿的人说过一次话。那是不到半月的事了,那天闲着出门走走,在街道上遇到他,他拽着我问我的事。当时他一脸满是胡茬儿,醉醺醺的问我:“姑娘看样子面生得很,听口音却是本地人,莫不是多年了回家省亲?不然我料想定没人来这么个小镇。”我打量了他一番回答道:“我却不是省亲,只是镇上安静便过来住上一阵,你倒是说得也还算准,不过我打算去找个更安静的地儿你可知道?”一边说一边往镇外走去,他突然停下来指了指自己,洋洋得意地说:“这你可算问对人了,镇子外的十里坡除了风可什么也没有。”说罢他转身穿进了巷子,我也没觉得多么好奇。一晃已过半年,我依然呆在这里,说来也是奇怪,并没有半点厌倦的感觉。镇子上有条小河横接着一条集市,倒显得有几分惬意。河岸两旁说不出名的树犹如蓬头垢面的军人已经饥肠辘辘了,却垂着腰还在风中挺着。

我家的旧房子恰恰就在河岸上,每每推开窗来都是一排排忙碌的身影和聒噪的闹市。街面上有个姓方的女人,她总是喜欢叫我去她家里,起初还是拘束,日子久了便不生分了。她倒是喜欢洋酒,还问过我这事,她说:“这酒啊,可劲儿的甜,可它会醉人,我要是能做,我给它弄个百八十度。诶,你说,这东西要是我自个儿给它做的,叫它方姑娘如何?”她随即哈哈笑了几声,我一边抢过酒瓶一边笑着说:“得了得了,再喝下去,怕是得叫方大娘了。”她锤了我一下:“我男人就是没福气,要不是死在那次县城的乱斗中,现在可不安逸了。”听到这话,我有些想母亲了,只让她给我倒上些,不知觉天就黑了。她总是想有个时间和我说完她的事,可总是重复着,也总是说不完。我起身笑嘻嘻地对她说:“方大小姐,我们改日又聊,其实我多想和你畅畅快快的谈谈,可我也该走了。”她又是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嗨!你这人总是这样,屁事儿没多少可尽是一天弄些看不明白的。去罢去罢!”说着顺手夹了支烟送我出了门,我习惯了回头看看,她斜靠着门,依然没把那支烟点燃。

一只鸟飞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扑腾着翅闪了过去,待我回过神来都已经好远好远。可惜没有光,不然定像闪电一般。

这个十月有些残酷,过分的冷了。我想不到别的,便又去了方小姐家。我见门敞着,就径直去了,随手掩了门一边又说道:“哟!你知道我要来的样子?还给留了门儿。”她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背对着我,听我进来了转过身来低沉沉的说:“这南方不比北方,这个年月却依旧暖得很,那年他也是在这几天吧,写了首诗。”我岔断她的话:“你男人还是个作家?”她只是一笑:“哪来的作家?不过就是写写字装装雅。”她示意我坐下:“我挺喜欢的。你看:‘这柔情的雪花已看不到真爱,它把我从大西北放逐,到这更北的北边。’”我凑过去问她:“想他了?还是你大秋天的思春哩?”她缓缓的合上本子:“你说当时我和他一起走不就没这事儿了?嗨!甭说了,你不也写作吗?说说这几个意思?”我忙往后一退:“我还写作?三天憋不出两句话来。你今儿怎么不喝你血了,我可是来讨你血喝的。”她把本子轻轻放下,站起身来:“你喝了我的血,那以后你可就和我是气味相投的人了,这么一来,这腥臭你怕是挥之不去咯!”不知觉间又打上了夜灯,兴许喝了太多,晕头转向的出了门。

阳光从窗口的缝隙射了进来,刺得我眼睛发疼,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猛的想起来今天是母亲的祭日,打算去街上买些冥钱蜡烛,着了衣装便出门了。

这个季节的太阳总是那么温柔,就像小孩儿的手。我一路出了镇子,刚走不久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上来搭话,边走边问我:“我看小姐这可是要去祭拜谁?可是去那十里坡?”我见他也生得斯文,便回了他:“正是那,先生这也是要去那十里坡?”他微微一笑:“正是那!”我心想:“恰恰有个说话的人,路上也有个照应。”便又问道:“你可是家人在那十里坡?”他顿了顿:“也算吧!我老婆。”我没再接着问,默默的一路走着,他恐怕有些尴尬了才说:“我老婆嫌我生了病,一个人偷偷的回了娘家,可不赶巧,回去的路上遇见一些军人剿匪,也不知道哪一方给她夺了命去。”说完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只说:“你可是住在这镇上?那常年赚钱养家的华生?”他惊了一下:“怎么?你认识我?”“我只是听方小姐说起过你。”我笑着回答。他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也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果真在山下等我,一路上拉了些闲话,进了镇子他让我转告方小姐,下午让我同方小姐到他那里去吃个便饭,只说方小姐认识路,我还没来得及应他便走了。我去方小姐家叫门,原原本本的说了这事,她着了一件红花白底儿的旗袍,披着一块绿色的披肩就领我出了门。

说了也巧,他竟就住我们对面,只是隔了条街。门大开着,我们直接就进去了,看着我们来,他关了门招呼一声便往里走了。方小姐大声武气的说:“我说华生啊,你可别打这姑娘的主意,我知道你那身子骨,回头我给你另外相一个去。”他久久没应声,方小姐悄悄的对我说:“华生可是个厨子,做饭那叫一个绝。”才说完他就在里屋叫道:“进来先把这饭吃了,一会儿我可要和你好好喝些,都许久没沾了。”方小姐起身示意我同她进去,饭桌上也没喝酒,不一会儿饭毕,他收拾了桌子便和我们坐了下来。方小姐还是喝着酒,我自然也没闲着,华生说:“方大小姐,我这也没几天了,你知道我表哥在后面的街上住着,我和他关系一直不大好,到时候我不在了还麻烦你让他把我同我媳妇儿给埋在一起,钱我放在我床头,真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他是管不管了。”方小姐却说:“你这汉子,你不如爬到你媳妇儿坟头等死,也省了事儿。”我没搭上话,喝了一些酒,方小姐问我今日可是我母亲祭日,她往地上滴了几滴酒领着我就走了。

回到家我想了想华生,不大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或许是刚睡下不久的事,我便梦到了一场大雪,有人说这是北方来的,这也忒大了;有人说这是假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听着听着我就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有个声音告诉我:“你让大地上的人们带着苦难,你把自己从苦难中解脱了出来,可你忘记了,在那万山之中,你曾把自己埋在那里……”又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了,只听到这个声音在怒吼,在嘶叫,好像很痛苦,随之越来越远。

醒过来我的眼泪已经湿了枕头,可是我并不难过,一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我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又睡了去。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记得后来华生没了消息,至于方小姐,却已经疯疯癫癫的了。我成天能在路上遇到的人告诉我,一切都没有了,倒还有一个老乞丐。说来也是奇怪,这段日子过得挺快,方小姐疯的那天晚上,听说华生就失踪了,我没多想也懒得去想。

一个人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也会喝点酒,时间长了总觉得要空出个时候来喝上两杯那才叫舒坦。不过最近听说那个老乞丐会作诗,我心里一下就想到了方小姐的男人。这个中午太冷了,我在家有些坐不住,便去街上问了那个老乞丐的住处。我一路走一路想:“他会写些什么呢?莫非没有变疯之前他还是个大作家什么的?或者真是个纯粹的疯子。”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踩着这雪咯吱咯吱的响,又有几只不知道怎么不怕冷的鸟在枝头叫着,似乎一路为我唱着个什么歌,倒也有几分惬意。

还不等我走到他的住处远远的便看见他了。我走近去看,他用一根冰锥子在冰面上用力的刻着什么,细细一看才清楚了,他是这样写的:

“如果我死了,

让我像风一样存在,

也不如让黑夜的镰刀,

从我的颈子,

从我的胸口,

从我的每一个精神,

划出一道口子,

我不愿……”

当我还专心致志的看着时,他起身擦了几个看不清什么的字就跑了,他蜷缩在房檐下,手被冻得通红,一只脚上的鞋也不知道掉在哪去了,嘴里嘟囔着:“你看了我的诗,我又要被杀死了!你看了我的诗,我又要被杀死了……”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转过身子又看了看冰面上的字,有些地方已经融化,变得模糊了。他最后喊了一声:“我把黑夜里的镰刀收藏了。”紧接着只听什么东西碎了,回过头一看,他已经一头扎进了河里。

暮色昏暗。大片的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洋洋洒洒地飘着,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今天夜里的空气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之前的雪还未化开,新的又来了。不知不觉走到了华生家门口,里面的灯竟然亮着,我在路灯下停了下来。才不大一会儿,里面出来了几个女人,高声武气地说着:“这房子怎样?可是我表弟留下来的,比起我家那不成气的男人,这可是现成的了。”另一个说:“哟哟哟!瞧你那骚样,怕是和你表弟也不见得满足。”另一个又搭话:“你快别说了,一会儿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怕啥?我们搬来之前我是和我表弟有过什么,不过他现在死了,我名正言顺的享受着他留下来的一切。再说了,我和他表哥几年了也没得过他什么好处,最后把他埋了,这也是应该的。”声音越来越弱,人越走越远,我抬头看了看房门都还没关,我也就走了。

才走出去没多久,几个小孩子突然砸过来一团雪,顿时从脊背一下震了起来,应该是见我停了下来,他们就都跑了。走过来这条街没有路灯,几家店还开着门,方小姐家门紧闭,似乎都已经黑透了,不能再比这个还黑了。

“嘿!这不是顺桃吗?”我听声音有些熟,回过头来一看,竟是马三儿。他一身白色西服,胡茬儿也不在了,我一时好奇就问:“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都没看见你?”他呵呵笑了两声:“我老婆跑了以后我就去北方了,这不过年了,想回来看看。”我见到了家便说:“难怪了。我这也到了,什么时候你走就叫上我一起。”他嗯嗯的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年是怎么过的了,只记得我除了喝酒就是去想乞丐的那首诗,至于马三儿,他并未来找我。我起身翻来笔记本,这一看才记得当时我还给他续上了:

“如果我死了,

让我像风一样存在,

还不如让黑夜的镰刀,

从我的颈子,

从我的胸口,

从我的每一个精神,

划出一道口子,

我不愿死去,

只是你经过了我的诗行。

如果我死了,

请给我铸一道墙 ,

告诉还没死的人,

我只是乞丐不是诗人。

如果我死了,

请把我放在土地上,

随风一起,

将……”

我竟也留下了断章,心想:“现如今早就忘了当时什么模样,怕是填不上去了。”也还是牵强的提起笔来写下:“飘往那一抹金色的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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