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尽头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那三月海棠时节。
虽然我已经入学一个学期有余了但仍觉的自己还未褪去新生的懵懂青涩，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新奇之感。我喜欢在校园里走走停停，忍不住在垂枝梅的面前发出一声喟叹，忍不住停在莺桃园流连一番，忍不住触摸一枚普通的叶片仿若自己真的就能够体味得到那来自生命宁静深处的悸动，那悸动也仿佛能在自己的心池里荡开一丝丝涟漪。我憧憬生活会一直这样美好，我希望我的诗意列车会从三月的东京出发跨越五月的海洋直达法国的普罗旺斯。我喜欢到图书馆去，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三月的澄澈日光扑进来跌在朱色的木桌木椅上，闪烁出熠熠的光芒。我就是在那里和她相遇的，她也喜欢午后阳光偷偷爬进书页的感觉。
她有一肩美丽长发，洁净姣好的面颊却不大喜欢欢笑，宁静而又有些忧郁的脸上总是有股淡淡不易轻拭的忧伤，但也不总是这样，她也有看着书时蓦然偷偷发笑的时候。那时候是我最为好奇的时候，我很想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使她她明净的双眸显得那样流萤一般。如果上天使她生来就不太乐于欢笑，那么看见她笑的人儿就必定应该是最幸福的人儿。
我告诉舍友我有可能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他们不禁不约赫然一笑：“哈哈哈，你又喜欢一个姑娘。这样可不好啊。谁啊？你认识吗？”
谁啊？我认识吗？是的，我很想认识，但当到了最后我也没能认识。熟识的只是她那落影于我脑海之中的美丽容颜和那令人珍惜的如花笑靥以及那稀少的让人扼腕的话语。
我每天的午后都会去图书馆，或是说只要没有课我就会去。没错，我就是为了去见她，我从未向任何人隐匿过我这样的情感，但也就得除去她。每当我整理书包的时候，忙得不迭的室友会会然一笑：“又去见你的图书馆姑娘啊？赶紧表白吧，我们都替你着急！呵呵。”其实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模糊而又永不失新奇的感觉给予了我多么大的幸福和快乐。但这话也有自我安慰的意思，我曾问过自己就真的不会后悔吗，我答不上来，这也就意味着我始终是后悔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我就是懦弱而已。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第一次的交流，竟然会是如此的令我尴尬咋舌。
“嘿，纸条谁给你的？”当大哥问及时我还真是一片茫然。
“什么纸条？”
他拿出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纸条，那张绣着玫瑰色的清秀字体的纸条。
他狡黠地一笑接着全宿舍都爆出哄然的笑声。
“我靠！你在哪弄的！给我。”我忙不迭地去抢，然而他一抬手就给躲了过去。
“你管我哪儿弄的，老实交代！”他铺展开那张纸条准备要读的样子，我真的害怕他会读出声来，尽管他们似乎都已经知道了那纸条的内容，但我仍是不想他读出声来，也许并不是怕被其他人听到，只是怕自己听到而已。
“我说！是图书馆姑娘写的。”我急切的想要挽救，以使让我不想听到的句子从他嘴里毫无责任地流露出来。但一切都晚了。
“哦——”
老二夺了过去朗声读了起来：“‘同学，你的耳机声音太大了，你能不能调小一点呢。（接着是一个画的萌萌的大笑脸）谢谢。（又一个笑脸）’哎呦，我的妈哎，酸，酸，酸。”
那天，我依旧坐在午后四五点的阳光里，等着她会如期而至，我时常会想也许她真的就像我约会的恋人一样，因为爱，我们彼此都不会爽约。因此我也时常认为她肯定知道我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也许她也注意我很久了。我知道星期一下午她永远不会出现，星期五她会在六点之后出现，星期二她会在两点至三点间出现，周三周四因为我有课我也就不会知道她会什么时间去，但在我吃过饭匆匆赶去时我就知道她就已经在那里等我了。那天，她不再是坐在离我有几个座位远的地方，而是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三月份的天气竟然还可以那样的热，午后的日光尽管不强烈，我依旧是汗流浃背，手心冒汗，额头冒汗，眼前的字符像是喝醉了酒来回的漂移晃荡，我时常会不知道读到了哪里或是不知道自己读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太紧张了。我戴上了耳机，开了最大的音量，那个让我尴尬得眩晕让我欣喜得无措且让我珍藏至今的纸条就出现了。
随之我就发现我们有着太多的相似点。我们的生活轨迹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我们都喜欢在二餐二楼吃午餐，都喜欢看着樱桃花悄然的发呆，都喜欢望着海棠树露出无声的笑容，都喜欢从图书馆出来，在夜色里款步慢行瞅着光秃秃的法桐树希望它早日发芽长出绿莹莹的叶子来，然后去操场跑几圈等到操场的灯依着全熄了便带着满意的心情回到宿舍。后来我又惊异地发现她竟然和我同住的都是雅苑。当我向我的舍友兄弟吐露欣喜时得到的永远只是失望。
“嘁，那又怎样？你又不表白。”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情调？”
“情调？哪有情欲来的直接？”
当樱花翩飞海棠飘落的时候，我真正意义上和她说上了一句话。
“嗨……”她立在那里，海棠树轻轻地摇晃，簌簌的海棠花瓣飘落下来，微风卷带着或是轻微地四处跌落或是随风一阵漂泊旋即也只是打两个滚落到了马路上。
“嗨，呃……没去图书馆？”她看了看日已偏西的琉璃般的日光，然后灿然一笑。我瞠目结舌于她自然而恬静的笑容在图书馆之外竟显得那样美丽的让人哑语。我很想说你的笑容真的比海棠花还美丽。
“海棠花——海棠花进入四月了，花期将尽，我，我出来看看，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你也喜欢海棠花啊？呵呵。不过，你还有机会，明年春天还会开啊。我就不一样了。”我不敢看她，我怕她那美丽澄净的目光将我灼伤。甚至我能感觉到连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有那么一刻我还痛恶自己为什么要打招呼更痛恶的是自己竟是这样的结舌无语。
“那你也有机会啊。”我仓促应语。
“不，我就要毕业了。我知道你是大一的，你们是多么的幸运，我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呢，没有海棠树，没有樱花，没有月季芍药，没有图书馆。”我看的见她淡然的笑意里边有着一抹轻轻的太息。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可笑的是这倒不是因为什么紧张，我也有着一股莫名的惆怅像青烟一样慢慢升腾。
“好了，我走了。对了，馨苑那边有丁香，紫丁香，白丁香你可以去看看，开的正好。”她走了。留下一个美丽高挑的倩影，一肩修长的乌发轻风微微撩起撇下一股淡淡的发香。我无语凝噎，只是默默吐出俩字：谢谢。
从那时起我不仅开始厌弃自己的搭讪水平，甚至厌弃自己为什么要去搭讪。我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一抹忧伤？是的，一抹忧伤，我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忧伤的薄纱，薄的让人无法从身上摘去，力道用大了又会破碎，融进骨子里让你刻骨铭心。但我欣喜也好奇，她知道我是大一的，她知道我是大一的！
我向兄弟们叫道“她为什么知道我是大一的？！”这一次他们给了我满意的答案。
“因为她暗恋你好久了，连你的床位都一清二楚，小贱子洗干剥净，准备接客吧。”我听得出他们戏谑的意味，但我仍然幸福异常。
最后一次和她说话已是五月下旬，仍是午后五六点钟的阳光，透过法桐树绿的晶莹的树叶连同树影也一同拍打在了红黄相间的地砖上，我默默地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欣愉，我甚至已经厌恶了去图书馆，她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图书馆了，连操场也消失了她的踪影。我想她不会再出现了吧，海棠已经落尽，樱花树上已经挂上了腥红色的浆果，紫丁香也已经完全被一片葱绿替代。我应该只当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但那不容易，就像老烟民戒掉香烟一样不容易，看到她早已成为我每天必有的生活要素，看不到她成了在我胸腔中发酵的毒药着实让我难熬。每天我仍抱着一丝的希冀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来来往往，渐渐地这一切都成为了习惯，像每天早上很多人起床会先找手机一样，找不到这一天就会不知道怎么过了。我很幸运，因为我学会了知足，学会了不要奢求。我见到了她最后一面，也做了不正式的道别。
“嗨，学弟。去图书馆啊？”玲珑如那日光般的声音陌生而又熟识地从我背后传来。我自信而又强抑制住抓狂的欣喜转过头来，我怕那时我会突然爆笑出来，憋了半天憋出一个不知道效果怎样的微笑。
“嗯，好久不见啊···”我本想叫一声学姐，但我还是强忍住没有叫出口，我不能够知足这样的叫法，它就像一道沟壑会横亘在我们之间让我不能前进一步，这样的相望是痛苦的，尽管我知道要六月了她真的就要走了，但那一刻我是不会思考这一切的。同时我也注意到她有漂亮了许多，白皙的皮肤尤显得丰润，清秀的眉毛尤显得更加清秀，明澈的眸子还是那样水汪汪的颇富深情，紧身的上衣被形状坚挺而又美好的胸脯顶了起来，干净的牛仔超短裤把修长白净的腿部露了出来。她化了淡妆，我有些窒息也有些生气，或者说她这个样子我只希望有我一个人看到，那一刻我诅咒全世界的男人都是瞎子。
“嗯嗯，要毕业了嘛，呵呵。”她又是淡淡的一笑，我讨厌她的回答，她再次唤醒了那些沉睡的东西。
“很忙喽。”
“还行吧。你去图书馆吗？一起吧。”她自然地说道。
在路上我故作老成地问些她最近忙些什么的问题，但她的回答我却没能够听得进去，只是从容地看她近来有了哪些微妙的变化，然后像欣赏易逝的美丽风景一样珍惜地欣赏着她的一切。渐渐地我觉察出她也有着一股强迫出的自然，自然地接受要离开的现实，自然地和一个男孩子讲话，我想这一切都不将容易吧。
在图书馆我们不能讲话，不过我喜欢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更不容易露出自己的窘态。我静默的坐在她的对面，阳光落在她的长发之上又倾泄而下，然后溢到了桌子上，地板上。而我的内心也学会了释然，眼神不时地飘向她，看她长长的睫毛，白皙的面颊，修长美丽的手臂，纤纤动人的手指。我不会有一丝的罪恶感，从容而又有些哀伤地享受着幸福安足的午后时光，焦急地看着夜幕慢慢袭来，我想把表弄坏，但那也无济于事，那短暂的时光终将逝去，而我希望那一刻时间走到了尽头。
九点半，还是来了，如期而至从不爽约，不多一秒不少一分。我们静静地走在夜色里的梧桐树下，相约无语。静默，静默，静默像漆黑的夜色将我们吞噬，让我们彼此呼吸都显得局促。“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要和学姐说的吗？”她率先打破了沉寂，而似乎又显得准备不足。
“……我祝你前程似锦吧。”我真的恨透自己了，前程似锦，亏我想的出，我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真是一个笨蛋，十足的笨蛋！
“呵呵，谢谢。你知道吗，我会时常望着法桐树，当法桐树叶长到巴掌大的时候就是我该走的时候了，这是我从往届得出的经验。”我听得出她笑的无力而又勉强，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悲哀充斥其间。
“好好看书哦，爱上图书馆是好事，但爱读书才应该是上图书馆的目的。四年太快了……你要学会珍惜，珍惜你的时间，珍惜你身边的人，珍惜……好了，学姐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到宿舍了……”她僵硬地挥了挥手。
我木在哪里，半天不知道讲些什么出来。
“学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一的？”学姐，我还是叫了她学姐，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个院系哪个专业，今后也再也不会在知道了。
“呵呵，你猜？”她转身回眸一笑，我心头一颤，那一刻脑海里蹦出一个成语：昙花一现。渐渐地她消隐在女生宿舍楼，独独留我在夜色弥漫的暗处。
我折身去了西操场。灯光不昏暗也不明亮，熙攘的人群形态各异。我坐在田径场的一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儿，她们无拘无束地活动在我的眼眶里，仿若世外之人。被压抑的悲哀之感像夜色一样奔袭而来无法遏制。
如果让时间在今天走到尽头，那该会是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