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渊博的婚事

渊博的婚事

推荐人:王家玉 来源: 阅读: 4.9K 次

渊博是我们村公认的文化人,因为全村只有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就不下地干活。他很有文采,文章写得好而且毛笔字很漂亮,村里写个标语家里写个对联都要找他。他爹几近文盲,立志要培养一个靠文化吃饭的人,这名子就是请先生取的,喻意长大后知识渊博丰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他连续五年参加高考都名落孙三,第六年其中一段时间,他爹心一横喳喳把他的屋门给垒住了,只留一扇窗供他娘给他送饭递便桶,让他狠狠地学。对于这个身陷囹圄的人物,孩子们异常好奇,总是悄悄地溜到他窗外小心得向里面偷窥。胡子拉喳的渊博并不可怕,和颜悦色地跟小朋友们打招呼,“三丫,都上四年级了吧,好生活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好好学习。我来给你讲讲五卅惨案的事情吧。”接下来背书般说出一长串来,我们并听不进去,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渊博的婚事

既便如此,那一年渊博仍旧没有考上。很多人都劝他爹,算了吧,高不成低不就都与社会脱节了,学成了傻子就更没法收场了。村里安排他在小学当了民办教师,从此荣升为周老师。接下来他的婚事就成了头等大事,跟他年龄一样大的庄稼汉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周老师举止端庄,模样周正,就是不善言辞,还没有开口脸却先红了,腼腆秀迷如大家闺秀一般。说媒的说了不少就是没有人相中他,说他太老实三脚踹不出个响屁,除了吃饭啥活都不会,闺女嫁了他就图他那几块钱的工资过日子想想都磕碜。二来他年龄较大,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还异乎寻常地戴副眼镜,跟谁家姑娘站在一起都不大般配。

对于周老师不会种地之事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说他天生尊贵就不是种地的料,谁?他金榜题名的同学。这个同学大学毕业后在县粮食局谋得一官职,他有个妹妹叫小琴,这个识字不多的妹妹经常被派来捎话送信,顺便请教一些纯文学的东西以提升品位,估计是诗词名著太难啃的缘故,大家看到的总是她陪周老师说闲话,浇花,打扫卫生,帮忙刻钢板油印试卷,改卷计分。在美女的陪伴下,周老师的学业一路飙升顺利通过电大考试,拿到中文大专文凭,工作也从小学提升到中学。周老汉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意在村里演了两场电影宣扬了宣扬。当人们都认为他们要修成正果时,却传来两人分道扬镳的消息,原因说出来更让人不可思议,竟是舅哥承诺等他们结婚了就把他调到县城去。这有什么不对吗?

周老师前头跑,周老汉拎着扫帚后面追,直把老头累得跑不动了,看热闹的也凑得一街两行了。周老汉的话简单明了,“小琴哪点配不上你,也不搬个坯照照自己,凭什么挑肥拣瘦?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人家好心帮你调动工作那是你烧高香了,谁能赶上这好事。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说人家算计你了,你不娶他妹他帮你个甚,你算哪根葱?”

周老师的辩论却是发人深省耐人寻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还等我结婚了就托人调我去县城,他不是帮我,他是在帮他妹,帮他妹揪住我的小辫子令我服从。心眼恁多,结婚了我不得处处看她的脸色,听她调遣指挥,她家门楼头高,咱不巴结她。又不是有天灾人祸过不下去了,看人家的脸色干啥? 我对她发乎情止乎礼,不曾碰她,她也不能讹咱。”

读书人维护自己的尊严,自信有能力过好日子,决不借助他人的力量。灵魂在高处,周老师对高层次精神世界抱有强烈的渴望,极力保持内心的纯洁和安宁,拒绝与投机取巧的人同流合污。他用对自己的残忍保护了一种纯粹,想明白的人只得承认自己的觉悟和智商生生被拉下几个档次。

父子斗争的结果是周老师完胜。他当官的同学弄得灰头土脸的,精明伶俐的小琴惹了一身骚,落下皮糙肉厚的笑柄。

大龄剩男渊博依旧写他的文字,跟文友鸿雁传书,这其中也有不少异性崇拜者,就有一女孩跟他打得火热,不但登门拜访而且关系暧昧,可是问到关键处,他就羞涩脸红,说只是处得不错谈得来,只探讨写作并不能发展,人家对象在部队。这一回周边儿人急得跳起来了:

“ 啥?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弄不好给你扣个破坏军婚的帽子,蹲班房都不知道为了啥。你说没有碰她,谁给你证明?”

“ 你要找老婆,不是找情人,别在红颜知己上搭功夫。看谁能接受你就着重培养培养感情,送礼物送关怀送爱心。你不主动去追求,人家姑娘脸皮得多厚才会粘着你。”

“文学作品中的爱情都是杜撰的虚构的不切合实际的,感情都是培养的,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就谁也离不开谁了。老想着跟某个女人一见钟情,那是做梦。”

“婚姻其实很简单, 有个女人让你亲让你抱让你睡,这事就成了。这个睡不给你说清楚还怕你不明白,你和她躺在床上各自呼噜各自的,那不叫睡,得发生关系,婚姻就是冲去接宗传代去的。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得有个后代,不管你多么飞黄腾达腰缠万贯,有个不争气的孩子,白头时你就会觉得这一生很失败,你若连个不争气的都没有,那只能修道成仙了。”

时光飞逝,一晃两年又过去了。

媒人总是惦记光棍,又有人提亲了,是附近村上一个叫小改的姑娘,与往日不同的是她和家人都非常满意。渊博却犹豫了,这时候他通过教师选拔考试已经转为公办教师,户口已农转非,若找一个同样是商品粮户口的人就再也不用土里刨食了。根据当时政策子女只能随母亲户口,娶了小改时称“一头沉”还得老老实实种地,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农转非就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了。他爹说你就别高看自己了,有人嫁你就不错了,走一步说一步吧。这次,渊博爹轻松完胜,相对于年龄,户口上的优势已不值得炫耀了。 小改姑娘不嫌他年龄大,年长更可靠;不用他下地,安心教学就好;不嫌他木讷,人实在了些没啥,不算毛病。原来,亲娘死得早,家有后母,下有弟弟妹妹,娘家人直言不讳,没有任何嫁妆也不要求男方彩礼,一切从简,什么时间办怎么办都听从男方的安排。

这简直就是雨中送伞雪中送炭!周老汉正为大儿和二儿家的计划生育罚款焦头烂额,根本拿不出钱来,又怕夜长梦多,只好东挪西借抓紧操办,毕竟举行婚礼摆桌待客布置新房还是要花些钱的。日子定在下月的腊月二十六,周家人上上下下都在为结婚的事做准备。

谁也没料到会在“立春”上节外生枝。农村有这样的习俗,有计划结婚的女孩立春这天一定要在婆家过,意为不能把这一年的“春”丢在娘家。一大早,周老师去把媳妇接了回来,为了表示欢迎一家人都来老院吃饭,大家欢欢喜喜地一起包饺子,聊天。正吃午饭外面下雪了,大嫂说“这雪下得真是时候,小改今天别走了,天黑路滑摔着了怎么办?离结婚也没几天了,没人笑话咱,为躲计划生育别说未婚先孕,在娘家生娃的都有。”二嫂说“冒着风雪再把媳妇送回去,娘家不定啥想法,若有误会计较起来咱还真不好解释。”小改只是羞涩地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入夜,周老汉喜滋滋地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今天总算是了却了心事一桩。接下来明天的头等大事就是跟二儿商量一下,把他院里那砖,沙子拉回来些,再去买一袋水泥几块石棉瓦准备搭个女厕所。先前家里只有老伴和渊博谁进去了用插销别住,以后得男女分开,否则,公公和媳妇在厕所碰上了那得多尴尬。自己干了一辈子泥瓦活儿不差这点力气,当然,怎么垒,垒个什么样儿的那是小改说了算。

第二天一大早,周老太太起来做早饭,却见小改已经起来了。

“这么冷的天又不干啥活儿,咋不多睡会儿?渊博呢?”

“ 不知去哪儿了,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他是不是嫌俺没文化?”小改面无表情地回答。

周老太太的头登时就大了。

原来昨晚,渊博和未婚妻相谈甚欢,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到底是知识渊博,自弹自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半夜,谈奇闻怪事,说历史风云,评时事政治,论当局要闻,俨然就是李先念(时任国家主席)的民间顾问。末了,还是下不了决心,这就要发生关系了吗?这就要把她睡了吗?比先前想象的还要仓促,他甚至不敢抱她亲她,只是把她冰凉的小手捂在手掌搓了又搓,手上的茧子咯得他的心隐隐作痛,跟她这么大时自己只读书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她这么急于嫁人肯定有她的苦楚和委屈,那么多次相亲都不成,命中注定他要用一的生时间去呵护她,照顾她。美好的感觉刚刚开始,难道就不能好好地谈个恋爱?如果强行把她抱上床,那么自己跟欺小凌弱、粗野蛮横的草莽有什么两样?他是做学问的人,他不能欺骗自己,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做为男人不能没一点个性。最后,他决定去同村朋友家借宿一晚,那美好的时刻起码要留在结婚当晚。

碰巧朋友不在家,他的母亲把渊博领到儿子的房间就去睡了。我们的周老师太兴奋了,睡不着,又没有人听他吐露心声,只好找来纸和笔记录一番。终于要成家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跟小改吵架,也不能让她受委屈,有她,自己的未来才充满希望和期待。因为睡得晚,第二天天大亮了还不起来,朋友母亲不明就里也不去打扰他,任他睡个够,反正学校已经放假了。渊博这一觉啊,睡得又香又甜,等他匆匆赶到家,一切都不可挽回得结束了。

儿子找不到,媳妇要走,老两口一直追到小改娘家,腆着脸道歉陪不是。明白原委后亲家母的脸直接就结冰了,“说媒时就撂明俺闺女文化低,现在嫌弃了不是?凉那儿不奉陪了。还没过门就受委屈,弄得不是我生的我就不疼了一样。你们有理有文化有商品粮,送上门都不要,是我们丢人丢大发了。你们也没在小改身上花啥钱,那就别再向下说了。”

周老汉蹲在家门口,等儿子回来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几耳光,“你干啥去了?!”

渊博挨巴掌后,委屈,生气,不服,“我的事我还不能自己做主?”

他爹实在打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摇头顿足,“你个憨头啊!”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渊博的婚事他还真做不了主。登门解释时,小改避而不见,她家兄弟毫不客气地把他撵了出来。

渊博的婚事再次告吹。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