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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乌鸦

推荐人:桤木苍苍 来源: 阅读: 2.8W 次

当时,我们一共是十三个人。

十三乌鸦

返乡后的第二年,中学老师把我介绍到了修车厂,我进厂第一天就惹事了。

其实倒什么也没干,因果机缘地结识了一群“朋友”。刀疤刘,大眯,三儿,大牛,还有剩下的那些下九流。都说,痞子王八堆一堆,婊子家雀排成排。说的似乎就是我们了。

在这个厂里,什么男女比例根本不存在,因为几乎没女人。每次上线下线前后,女厕所门口没人,男厕所门口快被挤爆。

不过幸好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女神,就是那个淡紫色花纹的塑料饭盒的主人,可可。

当时厂里的工人大都是自己带饭,也有例外的,比如我们十几个。

厂里有一个很大的杨木橱柜,里面放着很多饭盒。我们每天派几个人去拿一些过来,由于时间太仓促,只能靠运气看你吃到什么饭,这样可好,刚开始每天中午都有惊喜。

有一次,我就撒泡尿的功夫,他们把饭盒都挑完了,剩下最后一个,淡紫色花纹的塑料盒子,用一个塑料袋子套着,看起来,让我很没食欲。但是,当我打开看了之后,嗯,看着还不错,玉米炖猪蹄。

到后来,只有大眯每天都吃他认准的那个饭盒,日复一日,他还没吃够过。直到那天,他吃完之后,拉肚子。一整天都徘徊在厕所门口,说不上三句话就跑进去,再跑出来。跑进去,然后,再也没出来。我们几个进去把他抬了出来,送去医院,对,他脱水了。

距离冬天越来越近了,每天骑车路过洞明河,那河面上结出一层层薄薄的冰晶,风呼呼地灌进袖子和大腿裤里,“妈的,骑慢点。”“狗屁,骑快点。”在一排的自行车位上,总是推搡骂闹着,才到了厂里。

厂长派我们十几个人巡查所有车间玻璃,看看哪一破了,记一下报给物料科,让他们给换成新的。

三儿说:换新的,怎么不全换了。

大眯说:一块一块检查肯定巨慢。

大牛说:砸了吧。

最后,我们默默地把所有车间玻璃都给敲碎了,一块不剩。厂长报备了全部的玻璃新装的条子,拿到了物料科,最后,被科长给团成团,扔了出来。这个冬天,风毫无障碍地吹进厂房里,大多数人都被冻地没法干活了,只能用全厂区的废旧报纸一张一张地糊在框子上,没过几日,下雨,然后下冰雹,最后飘雪花,那纸糊的窗户被风雨雹雪吹得破旧不堪。就是在那偶然的一天,我们看见了可可去送那个淡紫色花纹的塑料饭盒。

大家伙儿躲在拐角避风的地儿,呆呆地看着可可的一举一动。

大眯说:阎王,你没吃过那盒饭吧?

三儿说:阎王,你用没用过那里面的筷子?

大牛说:艹,那里面不会顿顿是猪蹄?

刀疤刘说:阎王,你他妈是不是舔过那个饭盒楞子?

那些关于可可的都是后话,重点是砸完玻璃之后。

厂长成了我们的孙子。

厂长找到我们说:几位爷,行行好,你们赶紧离开我这个小车间吧,我这庙太小,供不起你们这几尊大佛。

中学老师成了厂长的孙子。

老师找到厂长说:他们几个拜托您再给一次机会,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们成了中学老师的孙子。

我们几个找到老师说:倘若再有下次,我们就自动滚蛋,绝不惹是生非。

刀疤刘那天带着我们去了他家里。

他家老头子长得很奇怪。头顶的头发已经寥寥无几了,还剩几丝服帖在脑门上。脑袋很像个锅盖,眯着眼睛看人。穿着长长的大褂,上面油津津的。黄的黑的油渍,像是丝线缠绕在全身。趁着刀疤刘上街买酒的功夫,我们准备和老头子做了一次深入交流,力求把刀疤刘的诸多罪行都给抖落出来。

三儿说:叔,刀疤刘的刀疤真的在左大腿上吗?

锅盖说:真的。

大毛说:你看过?

锅盖说:要是拿那刀疤耀武扬威,他只能给他媳妇显呗了。

小胖说:刀疤刘跟大家说,那刀疤是中学时候打架被人捅的?

锅盖说:他放屁。明明是老子放在床沿上的水果刀不小心给扎的。

我们瞬间沉默了。因为他爸说这话的时候,刀疤刘抱着一提烧酒正站在门口。楼道里静悄悄的,很安静。

刀疤刘竟然和他老子打起架来了。起初,我们出于面子,还想着劝架。害怕刀疤刘就这么当着兄弟们的面,活活地被他老子给暴打一顿,会没面子。但到后来才发现,长到了这个年纪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可以打倒他老子了。

刀疤刘大喊大叫:说好了替我保守秘密,你这糟老头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锅盖嘴上也毫不示弱:看今天谁打死谁。

接着就是打。从里屋到客厅,从客厅到楼道。锅盖似乎上了年纪,明显处于劣势。这动静闹得,街坊邻里都围到了他家附近,他爸是在街边支小摊,卖烧烤的。冬天没了生意,就懒散在家,自从老婆死了之后,家里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大毛家里是出租录像带的。偶尔他会从家里偷拿出来,我们大伙儿一起看。

大毛说:今天看不看片?

刀疤刘说:不看,天寒地冻的,没感觉。

三儿说:呸!不就是男女那点事。

这时候,大毛抢话:谁说的。

大牛眼神飘忽不定:难道,这次是?

大毛意志坚定地说:反正,这上面全是女的。

尽管外面冰天雪地,路面打滑,我们还是集体去了工厂的废弃区,那有个地下防空洞,入口却像个井,我们一个个排队下去,里面的墙壁上画满了各色的涂鸦,入口处腐朽木板缝间漏下几缕微亮,偶尔还有几片雪花,冷气呼啸这从耳旁略过。“嘶,好冷。”,小胖将身子往大毛身上挤时,大毛迅速伸出腿,照着屁股,一脚把他给踹了。连连骂道,滚蛋。

大牛率先拿出藏在地层下面破旧的放映机,挂起几块破布,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画面一出来,黑白一片,带着刺刺拉拉的声音。大伙儿就像参加葬礼一样,全场肃穆,等着观看这一场,片子。

但是,我们还没看到画面,却被看守废厂区的老李头发现了。

大毛说:为啥?没造出大动作啊。

小胖说:都怪你这小崽子,踹我那一脚。

大牛说:这次要是再被抓,咱就完蛋了。

三儿说:阎王,跑啊。

在大伙儿开始慌忙地一个一个排队上楼梯的时候,

刀疤刘说:艹,忒亏了这次。

当我们十几个人快要一起逃脱的时候,老李头从东南墙的背面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当时最后一名,小胖,爬到了井口。

老头让我们站排排,从正对着入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开始。他一边谩骂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入口处往里面望,看是不是还有人在里面。

三儿小声说:他不会举报吧。

大毛小声说:咱这就要完啦?

刀疤刘也变得神叨叨:要不,跑。

正在我们唧唧喳喳的时候,老头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栽了进去。我们几个当时完全愣住了,我心想:卧槽,这还没想杀人灭口,怎么......

警察来了之后,我们十三个人轮流做了记录。经过,结果,如出一辙。老头就这么掉入防空洞惨死,我们虽说没什么嫌疑,但心中开始阴郁,弥漫1978年的整个寒冬。我们像十三只黑乌鸦一样,在残雪斑驳里,飞起,又落下。地面上化雪后十分污浊,没有落脚地。

我们出名了。传言说:我们杀了人。

其实,我们也很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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