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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的梦

推荐人:谈文论武 来源: 阅读: 2.81W 次

路,还是那条路,路边的榆树比十年前茂盛得多;村庄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年前我到姐夫家,到处是东倒西歪的草房,眼前却是楼房林立,往日的旧貌已换新颜。

姐夫的梦

我心想:才一九八三年啊!改革开放才五年多,就有如此巨变,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我在村口徘徊着:“姐夫家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走错了路?”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才敢断定路确实没有走错!

我挨家挨户地打听,最后在一个少先队员的带领下才找到了姐夫的家。

我一看那红砖楼房,朱漆大门,不由得犹豫起来:“十年前,我躬着腰钻进的是一间快要被雪压垮的茅棚,屋里冷冷清清。姐夫的妈妈卧病在床;姐夫穿着破棉袄,畏缩在灶门前;姐姐只好在床上裹着破棉絮取暖。”

我对少先队员说:“你是不是认错了家?”

他委屈地动了嘴正待开口,姐夫已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嗨!瞧他那样,好气派!破棉袄不见了,从上到下一套笔挺的西装;脸上的菜黄色已没有了,换来的是红晕晕的好气色。虽说岁月无情,他却显得年轻了许多。”

姐夫见我上下不停地打量他,很不自然地说:“不认得了吧?这房子是去年盖的。分田到户后,我们算是翻身了。快进来,快进来!”我一边点头一边向少先队员道谢。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走了,我才随姐夫进屋。

姐姐从灶口迎了出来。“呵!她也是从上到下一身新。”

她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对我说:“今天一大早,喜鹊就在门口的树上叫个不停。我猜来猜去,就是没猜到是你要来。不认得了吧,分田到户后,我们算是翻身了。”

我奇怪地想:“他两说的话怎么都差不多?也许‘分田到户后,我们算是翻身了’是当前农民的共同心声吧?难怪一个好的政策出台就能获得千万人心。”

菜端上来了。一碗碗,热腾腾,香喷喷。看着满桌的好菜,不由我想起十年前,他们忙了半天也只端出了一碗咸菜烧豆腐。而现在,随便烧烧,就是咸鱼、咸鸭、咸肉……

姐夫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拿着筷子对我说:“随便吃!都是些家常小菜。上次来,也没钱打酒,今天就多喝几杯吧?”

我喝了口酒道:“姐夫,你现在还摸不摸鱼?”

“早不干那行当了,分田到户后,有多大劲都有地方使,还摸鱼干啥?不过你来了我很高兴,下午就去摸鱼,晚上吃点新鲜的。”

我摇摇头说:“不!这么冷,冻出病来不好!”

姐夫将眼一瞪:“哪有什么?你忘了?当年冰都没化我就去摸鱼。现在还没冷到那个程度!”

其实我也很想再看姐夫摸鱼的情景,也就默认了。

饭后,姐夫果真的扛着菱盆要去摸鱼。我就乐呵呵地跟着他去了。

嘭,嘭嘭;嘭,嘭嘭。姐夫坐在菱盆里,边划,边用木浆敲击着菱盆,以便将鱼赶到岸边的草丛中上才好下手。

我蹲在岸边望着他,思绪随着敲击的菱盆声飞向了十年前。

那年除夕前,西北风一个劲地吼着,太阳懒洋洋地照在雪地和冰面上,泛出了束束透心的寒光。

为了生病在床的母亲,为了买一点过年米,姐夫顾不得寒冷。他穿着破棉背心,光着胳膊伏在菱盆上,双手插进了冰渣渣的水中。一条,两条……白晃晃的大鲫鱼被姐夫一条条从水中请了上来。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正在附近挖地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跑来看姐夫摸鱼,岸上黑压压的老长一条龙。观望的人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有的还情不自禁地伸伸舌头。

人群中有几个不知情的青年大声道:“要钱不要命啦!”

“你们懂个屁!他老娘生病在床,孩子一个个光着屁股,下锅的米没有一粒,那帮光吃饭不干事的干部谁过问了一次?就是去找也是张三推李四,李四推张三。求了几天,唾沫都求干了,钱却没要到一分。他不靠自己还能靠谁?”一位老人愤愤不平地说。

几个多嘴的青年被老人说得哑口无言,其中有个青年像是受其感动,大声说:“不摸了!我们大家支援他一点,每个人省一口,也能帮他一把。”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抛进了姐夫的菱盆。

跟着,围观的人纷纷往下抛钱,一时间只听得叮叮咚咚的响声,没一会儿,菱盆底就被白花花的硬币盖住了。

姐夫赶忙直起身子,挥着两条冻红了的胳膊,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不要!不要了!你们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他越是这么说,扔钱的人越多。我被感动得泪水直往外涌,心底感叹道:“啊!人民!多么真诚善良!多么伟大高尚!”

姐夫见大家不听,只好把菱盆拖上岸,颤抖着一边给大家祝祈一边说:“这……这怎么对得住大家?”

我急忙将事先准备的柴草点燃让姐夫暖暖身子。姐夫凑近火烤着还在重复地唠叨着:“这怎么对得住大家,这怎么对得住大家?”

也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激动的泪水,夹着姐夫的清水鼻涕,一滴滴地落入火中,发出了嗤嗤的响声。人们都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一眼。

人群中有个人轻声说:“大队长来了。”姐夫听了浑身一哆嗦。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趁着雪后的好天气赶快干活,像这样,什么时候实现社会主义?”大队长人还未到,那粗野高傲的声音早已到了。

人群没有一点动静。只见身穿黄军大衣的大队长,杀气腾腾地分开人群,来到姐夫面前:“噢!又是你在摸鱼?还不快把鱼倒回塘里?”

姐夫可怜兮兮地说:“大队长,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走这条路哇!老娘病得快要死了,老婆儿女没有一件过冬衣裳,就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啊!找你们好几次,都没解决,我不摸点鱼,这日子怎么过?”

“别在这里哭穷,谁家没个困难?靠摸鱼──走资本主义的路就能铲掉穷根?锅里有了碗里才会有!这道理你都不懂?你只想多挣几个钱把个人生活过好,这纯粹是资产阶级的想法!还不快倒?”大队长盛气凌人地说。

姐夫苦笑着:“我哪想好过哟,能把日子挨过去就不错了。”

“少罗嗦!”大队长吼着一脚将鱼篓踢翻在地。

姐夫心痛地把翻出来的鱼一条一条往回捡。

大队长将眼一横,正欲再踢。人群中有一青年高叫道:“慢!你想干啥?”

大队长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一叉腰:“你还想助资本主义的威风?”

青年人厉声道:“我问你!什么叫资本主义?你当着大伙的面讲个清楚!”

大队长被青年人问懵了,一时慌了手脚。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叫资本主义。

正在僵持不下时,姐夫的大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跑边喊:“爸爸──爸爸──奶奶她──她──死了!”

姐夫手中的鱼篓“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翻出的鲫鱼在地上拼命地乱蹦,他却像泥塑木雕似地呆在了那儿,一动也不动。人群乱了起来。大队长却趁这“好时光”溜了……

“老哥啊!生活又有困难了?怎么几年不干的行当又干起来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姐夫直起身笑着说:“现在哪会有困难?只是来了贵客,无鲜货下酒,一时高兴就来摸几条。”

那人朝我看了看,哈哈,哈哈地笑着走了。

晚餐的菜摆好了,一碗热腾腾的新鲜鱼放在中间。姐夫举起酒杯说:“以前是为了补穷才摸鱼,现在是为了搞点好吃的去摸鱼,再过两年有客人来,我就不摸鱼了。我要用网在自己的鱼塘里打鱼,如果你们高兴,就自己到鱼塘里钓着吃。不过,要过那样的生活,还得吃点苦。”

说到这里,他的声调一转,激动地说:“吃苦我不怕!只要党的富民政策不变,靠我一双手,一身使不完的劲,”他边说边站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要在大门外种上果树,后门口栽上竹子,竹林旁挖个鱼塘,养上鲤鱼、青鱼、鲫鱼、草鱼……将我所摸到过的鱼都养在里面。夏天在竹林旁钓鱼,秋天在大门口摘果子吃……”

讲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两眼凝视着后门,嘴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那种自由、富裕、康乐、和谐的梦想成真。昨日那可怕的路可以不再重走,而是一个劲地向前!向前!向着那美好的梦境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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