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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示例

推荐人:芸歆 来源: 阅读: 2.03W 次

咳(上)

咳

苏捻

偌大的费宅里,盛婉苏被自己的咳声惊醒了。

夜无比寂静,只残存耳边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这咳却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只让她咳的越发厉害。

她按住胸口,一阵又一阵身不由己剧烈地咳着,咳得她恨不得就这么背过气去。

枕边的人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盛婉苏起身靠在床头,让呼吸尽可能顺畅些。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身旁的这个男人,只看着他,婉苏的眼泪竟簌簌掉落下来。

盛情已凉薄,只留清泪在暗夜里发光,随了客厅里摆钟的嘀嗒声,一齐消隐到空旷的黑夜里去了。

盛婉苏任这冬至的寒凉侵袭自己麻木的手臂,意识却无比清晰。她看着这旧了的天花板,琉璃窗,檀木桌椅,蕾丝灯罩……这些细雕巧琢的玩意们被窗外移动的车灯印照的无比落寞。

喉头发痒,又是一阵好咳。

“这么大的人怎么自己的身体也照顾不好,半夜清扰得人睡不着觉。”费烨铭从衣橱顶扯下被子,索性搬睡到书房去。

背影如风。

如若不爱,连起码的寒暄都懒得装出来。

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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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条冻得人麻木的河,如若和费烨铭双双淌过水去便能共沐夕阳红,那是最好不过,但盛婉苏淌不过去了。

她淌了七年的婚姻的河,从喜悦的麻木里又跌进了痛苦的麻木里去。

她早些年听说了外面的一些聒噪之言,从最初的不置一屑到后来的战战兢兢,再到如今心灰意冷,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爱与不爱,也是一念之间。

却偏偏还残留一些余温。早晨醒来卧房的茶几上放着还未凉透的热茶,气若游丝般地氤氲着当年他连夜拨她的电话说爱她的场景。

“我爱你。”

“费公子醉了。”

“既然我醉了都还爱你,那是真的爱你了。我也没办法。”

“……”

然而不多时茶也凉透了,只剩一杯清水和旁边的几粒药丸,似乎只有它们才是可以捉摸得到的存在。

她想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但在这之前,她更想见一见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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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许茹晴么?我是的费烨铭的夫人。”茶馆里,居高临下的东道主一般,盛婉苏依旧保持着端庄。

许茹晴一抹浅笑,梨涡若隐若现,璀璨的眸子挥洒星辰。“那你便是盛婉苏了。”毫不惧怕。

“久闻盛姐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卓尔超群。”许茹晴倒上一杯茶,恭敬地递与盛婉苏。

“姐姐不敢当,倒是想问你与我丈夫的事,想了解一二。”盛婉苏握着杯子。

茶是烫手的温度,却完全不觉得疼。

“差不离你情我愿男欢女爱,姐姐也是冰雪聪明之人,怎么会这般迟钝呢?”

“姐姐,不如我就明说了罢。论才情,我不在你话下,论样貌,也是不相上下,而论年龄,你已而立,我却年轻,家世也不必多说了,我爱费烨铭。”

“不过是你遇着了早些,我遇着了晚些,但这种事情,时间是替不了人拿主意的,何况自我和烨铭这三年多来,也从未生得嫌隙……”

许茹晴似自顾的说起来,但顾盼之间盛婉苏并不觉得她恼人。只是料不到眼前这个长相温婉清秀的姑娘竟有这般伶牙俐齿。

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大小姐,倒羡慕起她爱恨分明。而她却不行,注定要端着对费烨铭的缅怀,端到她死后的土里。直到杯子里的水凉了,盛婉苏也没有把水泼出去。

他爱便是他爱,他不爱了,盛婉苏还是要保留一个完全的自己。

冬日午后的太阳把一切都照的那么苍白,让她目光所及处尽是苍凉之感。

她恨,又似乎不恨。

也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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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又咳,月光咳碎了一地。

盛婉苏还是起身,拧开了书房门。

“她很漂亮,也很年轻。”靠在门口,缓缓说道。

说出的话像是被黑洞洞的书房吃了,投进去没有一点回应,深不可测。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装睡的人,叫不醒。

费烨铭似乎在里面,又似乎不在里面。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捉摸不定,像早上茶杯里散去的最后一丝热气。

“明天让司机送我去看樊樊吧,近日不见,有些挂念。”

忍不住要咳,盛婉苏说完就掩上了房门,裹着毯子在客厅里踱步。

并没有回房,这几日闭了眼也总是睡不下,盛婉苏伋着木鞋拖,去四下里开一盏又一盏的灯,好让她仔细看清她对这里这些年来的眷顾与多情。

不知是否是错觉,盛婉苏听见从书房里传来一声叹息。

咳(中)

苏捻

樊樊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个女娃。

“烨铭,孩子就叫费盛樊吧。”盛婉苏满心欢喜地为孩子取这个名字,抚摸着她细嫩的皮肤,像是抚摸着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风景。

“还是生个男孩吧。”费烨铭轻皱眉头。

盛婉苏喜欢女娃,费烨铭也喜欢,但他更想要个男娃。

不管于家族还是于个人,费烨铭需要的都是男娃,这是千百年历史遗留下来无需证明的条例。

盛婉苏说过她一生只生一个孩子,正如一生只爱他一个人。要知道她自小体弱,全凭爱他,她才把生孩子当成爱情的见证与历练。

旧式大学课堂争的辩会她字字分明地说,她盛婉苏不会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也不会去做繁衍的工具,每位女性都当如是。

他拍案叫好,那时她是他的骄傲,举手投足都是宠溺。

“男女终归还是不一样的。知你体弱,所以你好生调理身子,孩子交由王妈抚养。随时都可以看望。”费烨铭哄到,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只当她当初的痴话全是儿戏。

产后体寒,盛婉苏体弱,加之心中有结,怎么调理也不见好。中药西药,名医偏方,她还是听了他的话,却越发把自己熬成了一个易碎的药罐。

但盛婉苏全然受着。只因他眼中还有火焰,哪怕佣人们说三道四,她也不管。

直到听到许茹晴的名字。

许家是名门望族,盛婉苏当下心头一紧。

也感到费烨铭每每忙完公务回来,渐渐把她落在房子的角落,如同摆设。

也放弃了再要男孩的念头,连并往日的爱恋。终日面对着盛婉苏拧巴的眉头,也习以为常。

情深能有几多时?

终是磨光了一切,只剩下习惯。

彩云已散琉璃碎。

盛婉苏茫然的堕入黑暗。任凭身体咳出眼泪,她黯然笑着,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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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阴雨缠绵,费烨铭在楼下等着,样子像是要与她同去。

“你去忙事务,不用叨扰你。”的确是举案齐眉般的毕恭毕敬,却不似当年盛情。

“我也想念樊儿了,顺道去看看。”语淡风轻。

天气冷的紧,盛婉苏在后座上又犯咳。

很少在白天咳,盛婉苏抽出手帕捂着口鼻,不想叫费烨铭看见,却不料咳出血来。

赶忙捂住。

费烨铭转过来轻拍她的背,“药是不是忘吃了?”

“吃了。”盛婉苏推开他。

你终是没有给我个交代,不是爱也不是不爱,而是苟延残喘。盛婉苏在心里颤动起来。

冬天的阴雨最为煎熬,刮的风都夹带着千根万根的刺,再凝成水珠,温柔地刺进你的鞋里衣里帽里,心里。

盛婉苏把头别到窗口,看着窗上滑落的水珠,看水珠里往后流去的景。扭曲变形,就好比她委曲求全守护七年的婚姻。

盛婉苏在意识里情不自禁地抓了这景色一把。

没抓住。

就放它去吧。

咳(下)

苏捻

只听“嗞——”的一声车壳摩擦的刺耳巨响,直钻脑膜。盛婉苏一阵眩晕,头不知撞到了哪里,吃痛,眼前一黑。

下意识想要去抓费烨铭的手,没抓住。

是车祸。

醒来时盛婉苏已在医院。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费烨铭还是当年痴痴的样子,不怕人笑话。

他为她翻过盛公馆的高墙在她的窗下苦守一夜,只为了清晨唤她共赏日出。

他才华横溢诗歌不离口,首首藏头“盛婉苏”。

他杨言今生非盛婉苏不娶,定护她一世安稳,守她一生芳华。

……

那几年,费家大公子与盛家三小姐,街头巷尾,把故事串成儿歌,传得沸沸扬扬。

她只当他爱的果敢,不料有朝一日也被世俗打磨得失去棱角。而她依旧爱他。

是谁教得女人不善忘,哪怕是几日的惺惺相惜,含情脉脉,也足够在余生里回味个几十年。

她的嘴角盛开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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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铭。”待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盛婉苏紧张地叫着。

又咳。索性连咳带叫。

手被握住,久违而熟悉的温度,让盛婉苏缓缓睁开眼。

是费烨铭。

“你没事就好。”她笑着,咳着,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感动,流出热泪。

“我没事,所幸这次事故不严重,我和司机都是皮外伤,倒是你,额头磕碎了车玻璃,要多休养几日。”费烨铭手又握紧了些,看着盛婉苏苍白瘦削的脸,竟从未觉她会如此这般虚无缥缈,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的婉苏温婉依旧,看着她额头纱布渗出的血丝,恍然回到大婚她头戴红花那日,他当着满堂人的面,许诺今生只要盛婉苏。

满堂哄笑哗然,那还是妻妾成群的时代。

就是这个女人,明明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还要拼命抓他的手。

盛婉苏却着实当面咳出血来。费烨铭连忙抽出他的手帕擦拭,不顾盛婉苏的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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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医院的白墙高筑。病房里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医生说你的咳是肺癌。”

“我猜到了。”

“婉苏,是我对不住你。”

“不打紧,我爱你。”

“你病糊涂了,你该恨我才是。”

“既然我病糊涂了都还爱你,那是真的爱你了,我也没办法……”

一如当年费烨铭拨的那通电话。

仿佛时光倒流,盛婉苏小心拾起满地的碎片,重新拼凑在费烨铭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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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烨铭把六岁的女儿接来陪伴盛婉苏。虽然六岁,但眉眼间尽是当年婉苏的嬉笑嗔骂。费烨铭后悔莫及。

许茹晴来看望,费烨铭拒而不见,因此许茹晴也在医院闹了一阵。

“许小姐颇有你当年的风范。”盛婉苏笑着说。

“婉苏,自此以后,我当真只爱你一人,你要努力活。”

此次事故之后,费烨铭的每句话都那么慎重,是爱是悔?盛婉苏竟有些分不清了。

护士开窗换气的时候,盛婉苏把多年的苦楚都化为咳,咳散在溜进屋内的气流里。

盛婉苏看樊樊和费烨铭在走廊玩,渴望的幸福近在咫尺,自己却再不能得到。

也怪自己福浅命薄,怨不得天,也由不得人。

阳光却照人,明恍恍直射到她的床铺,又漫散到屋子里的各个角落,让整个空间明亮又通透起来。

盛婉苏眼眸轻闪,思绪悠悠荡过轻飘的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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