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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精选

推荐人:阿龙 来源: 阅读: 2.13W 次

冬日的阳光下,徐阿强静静地倚在阳台的藤椅上,阳光洒满全身。老伴不在家,女儿也岀门了,家中只有他和大白猫。徐阿强连续照顾岳母半年直至去世,身心皆疲,难得清闲。

种子

道曰:虚无守静,排除杂念。徐阿强无心入道,人虽静,杂念却涛涛不绝。徐阿强感觉这个家始终存有缺失,原来吧,女儿三十多没有出嫁,是缺失;后来出嫁了,没有个外孙或者外孙女,还是缺失;接着吧,女婿失联,这个家又回到原点,依然缺失。同以前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一只大白猫。

二年前,徐阿强兴奋了一阵子。因为,女儿、女婿要回他们身边定居了。徐阿强全家总动员,所谓总动员也就是他和老伴两人。多少年了,女儿、女婿在上海,老两口千呼万唤,回来吧,回来吧。没有回音,女婿不爱说话,女儿不说话。现在,终于要回来了。女儿、女婿从大地方来,到这个中部城市小了点,老两口要安置好,不能委屈了孩子。

徐阿强把他们自己住的140平米的房子卖了,换了套78平米的房子。用卖房子余下的钱又添了些,买了套120平米的新房。新房的图纸发给女儿,按女儿的设计要求装修房子。徐阿强这时突然想起一个词:招商引资,筑巢引凤。好像招商引资一点不沾边,筑巢引凤有那么点意思。只是,本来就是自家的女儿,非要筑巢才能引来,关键是女婿。常言道:女婿是客,还需筑巢。国人毕竟是礼仪之邦下的礼仪之人嘛。

女儿、女婿是乘上海——洛阳的火车,下午到的。徐阿强接的站。

女儿拖着两个箱子从车站里出来,女婿两手抱在胸前跟在后面。徐阿强看着不舒服,想说女婿几句,可是跟女婿真的不熟。女婿和女儿结婚近十年,和女婿见面和说话次数屈一只手可数。再则,看女婿的样子,脸色煞白,萎靡不振,走路晃晃悠悠都不稳当,咋看着像没有睡醒,梦游呢!女儿不怪,老徐我何必多事。原来,徐阿强对女婿不叫人很有意见,见面连声“爸”也不叫,就像看见个陌生人。后来,女儿告诉他,他在他家也不叫人。这和没有教养好像不沾边,这应该属于教养过度,或者叫做大城市“冷僻症”。这“冷僻症”的新词徐阿强是跟老伴学的。徐老伴去上海看过女儿、女婿,回来就整上了新词。

女儿说,“大件火车托运,过两天找个车提件。”

女婿跟着来到新房,也不招呼,熟门熟路地钻到卧室门一关倒头睡了。女儿对徐阿强做静声手势,徐阿强干脆门也不进把门的钥匙往沙发上一丢扭头走了。徐阿强心想:接回来女儿,女儿带来个祖宗,还是小祖宗。

徐阿强回家跟老伴学嘴,老伴不以为然,说:“人人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其实真正应该是眼见心不烦才对。盼女儿回来,女儿回来了,要学着眼见心不烦。到底是人家过日子,你别跟着掺合。女婿是女儿自己找下的,女儿自有分寸。”徐阿强的老伴是老师出身,说话不用稿子也是一套一套的。徐阿强不服气,“恩”,那意思是说到时候看,现在说得轻巧。还有一点感慨,徐阿强没说:女儿这次回来,明显见老,眼袋耷拉,眼角纹已经很深。关键是身上少了那种职场干事的干练,多了份老伴家庭主妇的味道。徐阿强第一眼就从女儿身上看到现在老伴的影子。这样的影子在女儿的年龄来得有些早了。

这还是想像中叱咤风云的女儿么?要是这样,我看还不如不到南方打拼。

想当初,徐阿强扳指算算,女儿离开洛阳已有十五年了。女儿大学学的是财会专业,毕业进了企业搞会计,很快当了财务科长。工作顺风顺水,就是眼看三十了,也没个对象。好在女儿长着一张娃娃脸,谁看谁说她还是个娃娃,说她三十没一个相信。可实际情况就是呀,看着小实际不小,耽误不起呀。这边徐阿强的心思在女儿的婚事上,那边女儿的心思却想去考研。女儿说的也很有道理,她说,“女人也就是35岁前拼搏一下,过了35就没了锐气了。我要搏一搏。”

徐阿强的女儿这一搏,搏到了浙江大学,再一搏到了全国知名企业“哈哈集团”,接着又一搏来到了上海证券交易所。女儿是比在自己身边出息,一副精明强干的发展势头。

当时的徐阿强,不担心女儿的事业,关心的是女儿的婚事。事业再发展,女孩子的归属是要嫁个人家。女儿事业越发展,就越发是“剩女”了,进而是“齐天大剩”。

现在,女儿有了夫婿,可没了精气神。现实的女儿同想像中的女儿反差很大。

过了两天,徐阿强带着车和女儿到车站提货。徐阿强又要多嘴问女婿咋没来,想的老伴说得“你别跟着掺合”的话,便憋着没有吭气。徐阿强憋着难受,就想找事,可是看女儿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的气还撒不出去。

托运来的东西装了一个大集装箱,集装箱打开,徐阿强傻眼了:几乎全是书。“这……”

女儿轻描淡写地说,“都是他的!”

徐阿强吓着了,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书,更别说看了。徐阿强因此对女婿产生了敬畏,对女婿的那些许不满和憋气蓦地烟消云散。

女儿没让把托运的书搬回新房,先卸到老两口这,然后她再慢慢往新房倒持。

又过了一段时间,女儿、女婿安顿好了,小两口请老两口吃饭。吃饭安排在新房附近的一家“鱼庄”。女婿最后一个到,待鱼上来,女婿把两只鱼眼分别夹给徐阿强和徐老伴,然后用筷子点点鱼,说,“你们慢用,我走了。”说着女婿站起身匆匆离席而去。徐阿强还在纳闷,女儿见怪不怪说,“爸,妈,我们吃,他就是来见个面,他不吃的。”徐阿强始终不明白,女婿是不吃鱼还是不吃饭。

这个神神叨叨的女婿,难道他光吃书?在这样的女婿影响下,女儿也显得生分不少。徐老伴看出徐阿强的疑惑,拍拍徐阿强,意思是不要吭声,吃你的鱼吧!

徐阿强“吃鱼”又想起了大白猫。女儿考研走后,徐阿强抱养了只猫。猫从小长大,填补了这个家女儿不在的空缺。有时候,徐阿强抱着扑到怀里沉甸甸的猫,有种抱着女儿的感觉。他把这种感觉告诉过老伴,老伴当时眼圈就红了。猫代替不了女儿,可它在徐阿强身边,往往比女儿还可爱。猫现在老了,每天就吃一点鱼,还是那只猫,只是少了生龙活虎。徐阿强对老伴说,猫就像我们,一点点老去。猫老了还有我们这两个亲人在身边照顾;我们老了呢?好在女儿回来了,徐阿强有了底气,有了依靠。可在有底气、有依靠的同时,还有就是不踏实。这种不踏实从见到回来女儿的那一刻起,在一点点的增加,把徐阿强的底气和依靠从思想深处挤出去。

徐阿强看着女婿走的背影,又看看吃鱼的女儿,恍惚间,吃鱼的女儿变成了猫,那么温馨。徐阿强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有些乱,也许仅仅是女儿的回来,打破了已经习惯了的两人世界,过一段时间又重新习惯就好了。吃鱼、吃鱼,不再瞎琢磨。

很长时间,徐阿强同女儿的联系就是电话,而且是间隔电话。女儿不给徐阿强打电话,她嫌徐阿强问题多,总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像徐老伴默默的倾听、默默的接受,女儿说多少她就听多少。

女儿结婚的消息也是电话里说的。徐阿强对此很不满意,这么大事起码事先要打个招呼呀。现在,女儿一张口,说,“我有男人了。”啥是男人,把女儿的一切交给的那人的人。女儿不仅有了男人,而且把工作也辞了。她男人说,“你赚那点钱,不够我每天来来回回资金走动的佣金。”徐阿强问老伴,女婿是干啥的?多大了?什么时候的事?家是哪的?徐老伴说,“看你急的,怪不得女儿不给你打电话,人家说一句,你的问题一大堆。”徐阿强从老伴嘴里,知道女婿同女儿一样大,家在农村,一个人在上海飘。其他老伴说不清楚,说记在台历上了。徐阿强连忙拿过台历看,上面写着:工作,炒汇。徐阿强不懂,看看老伴,老伴摇头。徐阿强又去翻台历,没别的内容了。“你有假期,抽个机会你去上海看看。”当时,徐阿强还上班,他给老伴出主意。

徐老伴去了趟上海,不过她很快回来了。她告诉徐阿强,“孩子在哪好着呢,你不要瞎操心了。”徐阿强问,“咋个好法。”她说,“好就好么,还咋个好呀。”徐阿强说,“你个老伴急死人,你说具体点呀。”她说,“我也说不清,反正他们家一到晚上乱哄哄的,电话声,女婿的喊叫声不断,女儿也在一旁帮忙,吵得我受不了。我在他们家就待一天,便住到附近旅馆了。

女儿说,女婿的工作是把美元、英镑、日元等来回买卖,说是什么赚取波动。”老伴看了看手中的一片纸,“是汇率波动。哎呀,不说这些,他们忙的东西我们不懂。”徐阿强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老伴又看手中的一片纸,说,“他们要丁克。”“什么丁克?你问女儿了么?”老伴又要看纸片,徐阿强夺过纸片,上面画的很乱,就像单位墙上横七竖八的电线。老伴笑徐阿强着急,“女儿说了,丁克意思是不要孩子。人家要不要孩子,你、我说了都不算,顺其自然吧”徐阿强顿时像个泄气的球,蔫了。

一顿鱼,徐阿强稀里糊涂吃完了,老伴拉拉他,他才知道要走了。徐阿强用餐巾纸擦擦嘴,忍不住问女儿,“你们回来了,有啥打算?”女儿还没有说话,徐老伴接口道,“你呀,少说两句。啥打算,说了你能明白。”女儿说,“妈,我给爸说,省得他想的多。”女儿转头对徐阿强说,“我们还没想好,原先的工作太紧张,老是夜里忙,对身体也不好。我们这次回来,看能不能干点别的,只是他一下子调整不过来。一到夜里就精神,白天就发蔫。有个过程,爸,不用你们二老再为我们操心。”徐阿强说,“你们都不小了,赶紧要个孩子吧!”女儿点点头,“我们有这个想法。”其实,女儿说这个话是违心的,她已经人到中年,四十多岁的年龄了,还敢要孩子么?还能要孩子么?她完全没有底,只是看着爸、妈多年的期望,出言安慰而已。

徐阿强认为,一个家有了孩子才完整。今天得到女儿的承诺,他好像马上就要当姥爷了,徐阿强很高兴。不过,徐阿强知道他还需要等待。同时,女儿的年龄摆在那里,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就当是个念想吧。

有念想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近来,徐阿强在跳健身操时,被一首曲子迷住了。后来,徐阿强知道这首曲子叫“小苹果”,徐阿强哼哼着,快乐着。突然,女儿带回来一个消息:他走了。徐阿强开始不明白,待女儿拿出一张纸给他看,他才彻底明白了。纸上写着:我还有理想没有实现,我走了,也许成功那天我会回来。再见。下面落款是女婿的名字。

这张纸从徐阿强手中飘落,徐阿强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小苹果”的旋律: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

冬日的阳光照得徐阿强昏昏欲睡,徐阿强又一次扪心自问:我的种子在哪里?这时,很久没有叫的大白猫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它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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