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桃花红满地（7）

在“牛棚”，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儿子在学校也经受着怎样的侮辱和欺负，学生们见到他就喊：“狗崽子、私生子!”把墨汁往他脖子里倒，给他后背贴上写有“我是狗崽子!”的纸条。动不动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后他不敢对姥姥讲，后来姥姥带着他来学校找工宣队，队长对她说：“现在的学生都是大爷，我们也管不了啊!”工宣队队长后来还是有意无意地保护着云洁，这在后期工宣队撤离时，姥姥拉着队长的手表示了感谢。

这期间母亲带着儿子来看她，她强装笑容：“回去吧，我没事。”儿子的两眼含着泪水，脸上却装出笑脸：“妈妈多保重!过几天再来看你。”儿子走后，她趴在床边痛哭了一场。“校领导”安慰她：“别哭了!伤身子的。你和我不一样，你只是一个老师，没多大的事儿的，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但是几个月过去，她仍然住在“牛棚”里，直到这次大病不起。

学校革委会干部看她病成这个样子，怕担责任，就让她回家看病。她回到家，妈妈被女儿的样子惊呆了，那么亭亭玉立的一个女儿被折磨得几乎皮包骨不像个人样啦，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母亲把她送到了医院。那些日子里老人跑了医院跑家里照顾生病的老头子、照顾受伤的女儿，还要照顾上学的小孙子。后来她怕把母亲累坏了，就拖着伤病的身子回到了家里。

有一天早上她出去倒垃圾，墙根边上几个女人朝她吐唾沫，一个短发胖女人说：“臭婆娘!怎么不去死!把老公送到劳改队，还把自己送到了“牛棚”，自作孽不可活!”，对面的矮瘦女人说：“可不是嘛!听说她就是揭发自己老公的那个臭婊子，还把老公的日记本也交给了学校，把老公送进了监狱!”，胖女人接着说：“听说这个臭婊子和天水机务段保卫股那小子背着老公胡搞，那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崽子呢!”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说：“听说那小子举报她老公还立了一功呢!”

她们的话声音不大，但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回来后她坐在床头两眼失神，嘴里不住地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午夜，刮起了北风，走廊里一扇窗户被吹开，凉风裹着沙尘钻进了她的房间，她慢慢从床上站起来，走出房门，背着自己的母亲从走廊楼梯偷偷地爬上了6楼楼顶。

午夜的兰州，马路上灯火辉煌，雾气中，远处、近处的宅楼都已经关闭了灯光，黑黢黢一栋栋，像是一一座座墓碑。再往前望不见的那边是祖国的母亲河——黄河，黄河以北再往北......再往北......就是那个农场。她知道，他就住在那儿!他在哪儿是否也回想起她、想起此刻正在用整个生命思念着他的她呢?........一阵风起，初秋的凉风浸透了她薄薄的衣衫、浸透了她的病弱身体、也浸透了她还留有一丝温热的——心。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路人在楼下发现了一具年轻的女尸，女尸的头部开裂，鲜血和脑浆溅的到处都是，一只眼睛甩到了眼眶外面，另一只眼睛圆睁睁盯着东边渐渐升起的一抹红霞..........。这天正是1968年的中秋佳节，是人们合家团圆的日子，一抹朝霞给人们带来了一丝欣慰，然而朝霞只是短暂的一撇，沉重的乌云几乎是立刻遮挡了来不及出生的红日，一抹红霞一闪即逝，又是一个阴沉沉的天!

她死后，岳父没几天后就也去世了，岳母带着云洁顽强地生活，直到他走出监狱。那一年云洁27岁，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前两年和汽车修理厂场长的小女儿结了婚。夫妇俩默默地耕耘着两个人幸福温馨而又承载着阵阵心酸的家。知道父亲出狱，两人开着厂里的客货车将父亲接到了家里。

他是1987年5月被落实政策的，这一年他55岁，走出农场大门，已经是满头白发，看上去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头子了。回到家里，见到年老多病的岳母，还有儿子、儿媳，他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但见到这个“家”后，还是止不住热泪盈眶......。在知道自己妻子和岳父的悲惨死是因为后他后，嚎啕大哭，他哭妻子、哭岳父，也哭自己——哭自己30多年的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