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白衣少年

一

再见，白衣少年。

纠结了好久，到底要不要在前面加上一个“我的”。想想还是算了，自己看着都觉得太过矫情。

况且，你我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于异乡因琴相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何况你我。

真是，实在是太矫情了。

连白衣和少年这两个词，都让我觉得无比矫情又做作，这两个词再这么放在一起，连我都觉得头皮发麻牙齿发酸浑身鸡皮疙瘩，从头皮到脚趾都是满满的不自在。

可是，没办法，你刚过十八岁没多久，用少年这个词好像也不过分。至于白衣，真的别怪我，谁让你穿白色衣服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有一整套的白色衣服的，那种沉淀下来的白色，比窗外的阳光还要安静。

二

好不容易重感冒好了，满心欢喜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到琴社去练琴。终于可以过过手瘾了，这么久没碰琴弦，手首先就是要疯掉的。

上次去琴社，她们告诉我你回家去了。我想你回家就回家吧，反正都是要回来的，我就好好练琴呗，到时候你回来了给你一个小惊喜，看看我的琴艺进步了多少。

是的，《阳关三叠》好久没练，你还没有带着我梳理一遍。《酒狂》还掌握不好节奏，你说开始弹要弹慢一点，到底多慢才合适我还没有搞清楚。上次你说《卧龙吟》终于有一点感觉了，那是在我向你抗议说再练《秋风词》我就要成怨妇了之后，你终于让我换一首曲子了。至于《湘妃怨》，你说，弹得还可以。嗯，还可以。

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的，我要在那张琴上面把这些问题都好好整理一遍，记在心里，然后等你回来，要问你的。

我还沉浸在许多小小的喜悦里，就被告知，你不会回来了。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回来的意思就是，你选择到外面深造，没个三年五载的，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何况，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还不确定呢。

反正在我听来就是，你云游去了，留下小学生小徒弟们不管了。当然，这面包括了我。

手抚着琴弦，手不知该从何处用力，琴不知该如何发音。霎时间便没了练琴的兴致。

情绪一下子变得极为低落。

心一上一下的，高兴一阵，悲伤一阵。半是祝福，半是忧郁，《阳关三叠》弄了个七零八落，调不成调。

对着琴社里一张张沉寂着的古琴发呆，今天窗外的阳光格外明艳。

我坐的位置，正好对着窗。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你就坐在我的对面。太阳光线就从你的身后传来，把你的手浸泡在了光线里。你的手于其间翻飞，尤其好看。

还真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对面坐着的人，是你。

嗯，一定是我昨晚睡太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情绪居然如此不受控制。

我装作漫不经心滑过桌子上的每一张琴，发现那些琴都变了调。

三

你我相识，应该不算太早，但也不算太晚。

我能在这个一方面被人们称为“文化沙漠”另一方面又被灯红酒绿和伪文化充斥着的岛上遇到你，知道你的存在，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因为从一开始，我看到照片上的你时，并没有产生什么浓厚的兴趣。原因只是照片上正在抚琴的你桌子上居然放着一个手机。

那段时间，我对手机的厌恶到了一种深恶痛绝的地步。练琴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手机在旁边。这个人好讨厌。

哈哈，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反应。

可是发照片的人告诉我说，你很厉害。

哦，真是抱歉，那个时候我对于古琴真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很厉害是一个什么概念。

终于那天我心血来潮用着我看得并不太懂的百度地图，七弯八拐地终于找到了琴社，那个藏在林立的楼房里，跟古琴一样安静的琴社。

我去的时候真的是安静的不得了以至于我以为是我走错了地方，反复确认门前挂的牌子，忐忑地安门铃。结果，没反应。

我想敲门，可是好像不太礼貌。

就在我决定就此打道回府的时候，你出现了。

我至今还记得，你从电梯出来的场景，居然如此好看。

我从来记不住人的脸。尤其是照片上的。但是，你成功地让我记住了，并且让我第一眼就反应过来你就是照片上的人。

开门，打扫，擦琴。

我说我是谁谁谁，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坐在一张琴前面，说，我我谈一首曲子给你听吧。

我说，好啊。

真是抱歉，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弹的是什么曲子，我装出一脸沉醉其中的样子，其实是我一大早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我坐在你对面，差点就要睡着了。

一曲终了，你把手平放在琴弦上。我赶紧提起精神来说，真好听。

其实特别心虚，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略带敷衍的说谎。因为我根本就没听出什么道道来。

四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以一种十分冒昧和莽撞的姿态，跌进了古琴的世界。

哦，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安静的声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的存在。

小小的一张琴，就那么安静地、不动声色地用其悠长的声音穿破千年的时空，完成了我与古人的交流。有的时候，又像是它破空而来，在我的耳边发聩，撞击着我的心神。

可更多的时候，它就是一张琴，以上所有浪漫都可以视作是我这个多情人的意淫。

最开始的时候，你让我练指法。

我就练啊练啊，我耐着性子，一边练琴，一边看你教别人怎么弹琴。我每天走四十多分钟就是为了坐在这里重复这个枯燥无味简单至极的动作，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教我弹曲子，我觉得《卧龙吟》真的很好听很好听，你先教我《卧龙吟》吧。

你淡淡地说，不行，先练沧海一声笑和仙翁操。

其实我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是老师，是师父呢。那好吧，听你的，先不练那首《卧龙吟》。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首曲子特别好听，尤其是你弹的时候。

直到我发现，你在练琴之前，也会先练基本指法，这简单的动作发出来的简单音符，怎么从你手里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我又练起了指法，你问我怎么不练曲子了。

我说，不着急，不着急，先练指法。

可是，不管我怎么练，还是没你的好听。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我想。

终于把《卧龙吟》的框架拿下来之后，每次练琴，开场曲目一定是《卧龙吟》，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变过。

可是，不管我怎么练，就是练不到位。

据说，我的曲子里少了一种叫做境界的东西。

我问你，你在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笑而不语，说，这个要靠自己悟了。

明明你比我小，你到底悟出了什么才让每首曲子都变得这么有韵味。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这句话用在这里真的很合适。

五

我渐渐接受了你就是为古琴而生的这种说法，无论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这种类似的说法是有多不可靠。

尽管你从未这么说过，但是，他们都这么说。好像就成真的了。

正如那次，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弹那首《卧龙吟》，那是在你无数次地指导纠正，我无数次问你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之后，他们都说还不错，安静得不行。唯有你，听出我的琴声里还有一丝躁，并非如她们所说的安静得很。

此言一出，还真是惊到我了。

确实，那次的琴，弹得并不稳，心里着实是有一点躁的，没能安静下来，琴声，自然是不会太好的。

再比如，其实你练琴的时间也并不长，却甩了被人远远一大截。

再比如，很多的音，你一听，就知道哪里错了。然后可以很快地指正我的指法，用力，位置。

再比如，我要练一个月的曲子，你两天就可以弹的行云流水。

再比如，我曾听说，你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练琴，也可以一整晚一整晚的练琴，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由此，我对你还真是越来越依赖。

练琴不看简谱，因为你可以一句一句地教我动作。你不厌其烦，我学的也开心。你让我听音频，我大多时候都是不听的，因为我不知道奥秘到底在哪里，除非你告诉我，哪里哪里处理得好，哪里哪里的手要注意不要离开琴弦，哪里哪里的收尾没有另一个版本的好听。

有段时间，一天不去琴社，浑身不舒服。

一半是因为琴，一半是因为你。

我还记得，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我都没有在琴社见到你，因为我到琴社的时候你就出去有活动了。为此烦闷了好久，尽管练琴的时候还是很开心，但是出琴社的门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啊，今天没有看到师父。

六

在我叫了你好长一段时间师父之后，才发现原来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你这人，还真是……！！！！！！！！！

不喜欢你早说的呀，现在叫习惯了，不叫你师父，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叫你名字吧，我不习惯。叫你老师吧，你不够格，而且，听起来你好老的样子。可是后来发现，叫你师父，你也不够格……当初怎么就脑袋发热叫了你师父。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头疼得不行想去撞墙。

现在好了，叫什么都没得叫了。不再跟前，打个电话过去，不知道说什么，多尴尬。

也许是真的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待得久了，就忘记了还有离别这件事情。所以才会知道你走了以后，心里的忧伤浓浓重重，一阵一阵，堪比这几天雾霾一般的大雾。

在琴社知道你走了之后，愣是在琴社呆了一整天。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在琴社心情低落，除了琴社，心情更低落。

因为在琴社，好歹还有人陪着我，好歹还有你我的共同好友。

在厨房洗碗，想起你做的可乐鸡翅，站在阳台看马路和楼房，以及那些穿梭在楼房间的车辆，想起你曾经发的照片好像就是在这个位置拍的，门内门外，窗内窗外，一时间到处都是你的影子。

有句歌词，特别不恰当，用过来，叫“而深闺，徒留胭脂味”。

都说，秀才人情纸半张。你走了，我能给你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恍然间觉得人的记忆，还真是少得可怜。

再见。

是一定要再相见的。

会不会，我在某个地方，在某个时候，听见熟悉的琴声，循声而去，兜兜转转，看见你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