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不是醉汉，是最憨
烧烤摊子的老板是四川人，一口川普，问我们小妹儿来点啥子，冬天家买回家吃，在这儿吃有棚子，都嘿巴适!我乐了，老乡啊，我也回他来两盘烤茄子，荤的一样两串，再整份脑花和蔬菜什锦。陆小猪第一次听我讲四川话，觉得特别好笑，等在棚子里的时候，非得让我多说几句，我就教她，我们只分上下左右，不讲东南西北，她问你们怎么说椅子，我说板凳，她说讲话，我说开腔，哈哈，她想岔了，忙捂住我的嘴，说天子脚下不得作奸犯科，我点头。
老板在一阵孜然味的烟火气中笑得更安逸，结账的时候，多给了两瓶果汁，新客送我们的，希望下次再来，陆小猪秀了把我刚教她的谢谢，老板脸都要笑烂了。我拉着她快走，别给我丢脸，污染我们的语言。
等电梯的时候，我觉出了这个公寓的不妙，华都现在是个空城，大家都回家过年了，白天的时候倒没觉得人少，夜里了这里到冷冷的，这里离中心CBD还是有段距离，我心里头慌，想着电梯怎么还不到，好不容易到了，我拉着想偷吃的小猪快不进了门，电梯快关上的时候，突然生出了一只手，很白，有些瘦，我盯着发毛，小猪更是啊了一声，鸡心肉掉在地上了。
来人很高，一身西服，皱巴巴的，酒气冲天，我立刻带着小猪冲了出去，她一愣神，踉跄一下，得，刚才我们耐心等候的烧烤全留在了电梯里，就剩我手上两瓶果汁了。她委屈地嘟嘴跺脚，我宽慰她，命重要，吃重要?
吃的重要。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人要是在电梯里突然耍酒疯，我俩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他给吃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哎，可是我好饿哟。
回去给你煮泡面吧，我只好供出了必杀技。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赶去公司，发现凯撒已经到了，还给我们带了早餐，他见我俩顶着两个黑眼圈，没睡醒的样子，很是好奇，陆小猪这个嘴快的，三两句就告诉这位热心同事，我们昨晚公寓电梯遇醉汉的事情，回家后凌晨三四点被楼上放音乐吵醒的事情。对方暖男一个，当即表示今天下班送我们回去，我推说今天可能还得去超市等地方逛逛，买些东西呢，就不麻烦了，陆小猪一个劲儿地点头，凯撒见我们步调不一致，但还是坚持，说可以帮忙搬东西，我只好谢谢他的好意。
“小猪你矜持含蓄点，慢慢认识不行么?”
“好的好的，那我们今晚去超市大采购吧!”
大概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算了，有人壮胆回家也是好事儿，就是怕这家伙太热心失了分寸，毕竟我还得完璧归赵，为陆爸陆妈守护好猪宝贝。
忙了很多天，通天塔里就十个员工每天加班加点地做各组的语音质检，大家忙了个天昏地暗。我质检速度还行，经过一学期的兼职训练，除了最开始的几组号码会不停修正返工，后来自己的质检标准已经和公司内部的老职员相差无几了，而陆小猪那可是真心慢，我看不过去，就按着我所知道的标准和其他兼职出现摸不清的情况总结了一份经验贴给她。
“1复数 过去式即单词以s ed结尾的着重关注下，如biscuits stressed印度人容易读错;
2连写 I/You/He/She’ll, ’d, ’ve, ’s: 凡是带撇号的，展开读即算不合格，因为文本不符合，但我们应在语音内容处转写成 I will判有效不合格。同理，展开的内容读成缩写也转写，判有效不合格;
3 A ，a 印度人容易读成yeah ，是无效不合格，受印地语发音影响;
4有些s开头的单词他们容易读音读es[is] 如start 读成[istrt] 可判有效合格;
5 He She平翘舌不分，可算有效合格，对大舌头宽容些;
6 Th 这个音他们不好发 适当放宽 比如three 读成tree 有爆破音的感觉 threat treat在数字里混合着算对，但是威胁threat就不能算合格有效，转写后是有效，但与文本不符合;
7 R这个音容易发成la 适当放宽;
8总体按音标来，注意多音节单词，他们如果读少音节，不合格，还有单词音节顺序读错的，如Determine deter mine这是错的;
9 the a 不分，也要注意。”
这样不断修正质检标准，也是为机器学习组省时省力了。
下午茶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认识了下，原来都不是华都一本大学来的，大家相互介绍一圈下来发现都是外省人，这个设定好奇特。
“通天塔是外资，我们这批外省一本大学的居然能进来，总觉得有些阴谋?”河南的小李煞有介事地传播阴谋论
“我们也不差啊，海大，海事，西交不都是好学校吗，别妄自菲薄。”
“通天塔最初可是专注纸媒出版，是近几年有了美国血液，融资学科技，也是迫不得已，我觉得老一辈的人可能不喜欢改变吧，要不然，正式员工都走了，剩下的全交给我们，之前还一直外包语音质检呢。”
“对，我同意，通天塔的掌舵人还是萧震乾，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每每为纸媒发声，批判快餐文化，觉得没营养，感觉他对时兴的AI科技也不大看好啊。”
陆小猪觉得开眼了，凑上前去问：“既然不看好，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来做这些工作?”
“嗨，这就是萧家内部的决断了，我姐姐在风投里听来的哈，萧老爷子和少公子不对盘，一个念旧，一个创新，大家各执一词，公司里基本是中老年，都不看好，少公子引进AI，现在还自己做AI，估计我们就是这个少公子以后的重点培养了。”
陆小猪一愣，觉得像在听话本，回头对我道：“照这么说，你们是之前公司中老年派不情不愿培养出来的骨干兼职，现在是少壮派想趁着年假休息，自己另立山头啊。”
我点头鼻头：“就你聪明，看破不说破。”
茶水间还有人在聊天，我们两心下明镜似的，本科实习来这里应该是保准的了，但是我在想凯撒会不会是萧少公子，想到这里，我便催促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赶快去工作啦。高门贵子的确会让人仰观心累的。
周五下班前半个小时，大家收到了公邮里凯撒的聚餐邀请，晚饭请大家在红杏酒家吃。陆小猪眼冒星星，天，这得多贵，我们一起加他十一个人呢。
你跟他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帮人家省钱啦?我调侃道，你放心，怎么说凯撒也是寒假项目的负责人，他这个小头目是华都本地人，在公司时间久，职位也比我们高出很多级，你呀就敞开肚皮吃，不用替他节约。
我才不要呢，陆小猪昂起白胖的小脸，哼哼唧唧地说，要淑女，凯撒可是个好绅士，我要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结果，古香古色的饭店里，凯撒平易近人，除了开始的时候举杯祝酒，希望大家在通天塔度过一个愉快充实的假期，而后就再三嘱咐大家随意就好，随意就好，刚开始大家还拘谨，后来男孩们推杯换盏，女孩子却还是一个比一个吃得斯文，陆小猪还想上次吃西餐那般，一小口一小口，餐巾不离手。我看那意思，凯撒就是大众情人啊，被这么多淑女盯着。
晚上九点多，男孩子们自行离开，河南的小李住在男朋友家，她男朋友开了辆SUV顺道接走了跟她玩得好的三个女生，陆小猪心满意足地和我坐上了凯撒的车。结果开了没几分钟，陆小猪就止不住地打呵欠。
“Lily过得很养生啊。”透过后视镜，凯撒笑了。
我拍拍陆小猪的背，这个温柔可爱的姑娘现在就是只累极了，有开心极了的小猪崽，需要人守护。
“对，她每天七点起，晚上十点半就睡了，要是在学校还会午休，她的生活规律平常，是真正的carefree。”
“真好。”凯撒目不斜视，留给我们一个坚毅的后脑勺。
“你不会是羡慕吧?一般人都会说小猪，”小猪模模糊糊还拱我，我立马改口，“都会说Lily无欲无求生活乏味。”
“有欲有求的就不乏味了么?”凯撒的声音染上了丝疲惫，“我们现在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人不理解，社会舆情更多的是恐惧，反抗，和仇视。”
“其实我倒是理解，就像是工业革命时期发生的捣毁机器事件，机器毕竟替代了人工，占领了人类的岗位，如果换做我是被淘汰的员工，我也会愤恨外物，而很难想到自己的不足。”我顿了一下，补充到：“但是人工智能代表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而一切进步的东西应当是对人有益的，但是AI的有益只是针对一小部分人，这种质量不符无法让更多的人受益，就像蛋糕分配不均，不能照顾到弱势群体一样。”
“人应该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为自己做好打算，留好退路，不能我弱我有理吧。”
“按道理是这样的，但是现实中，我相信就是凯撒你也会有倦怠放弃的时候吧，但是有了外物的提醒，旁人的鼓励，亲友前辈的指引，还是会继续坚定不移地推广AI技术。”我看准了凯撒好脾气，也就直抒己见了：“我觉得以后有可能失业的人群也可以在妥善的指引鼓励下重新找到适合的岗位，当然这需要自己，企业，政府的多方协作。”
“倒是没想到Susan的格局那么大，能够从一项新技术，想到社会影响。”
我虚心地笑了笑，低头看见小猪在揉眼睛，悄声问她，睡好了么?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说你们聊什么呢?我迷迷糊糊听了半天，都听不大懂。
我说事物发展规律。
到地方，我把小猪给扶了下来，凯撒坚持要送我们上楼，小猪却一反常态地说不用，还拿出防狼喷雾和电击设备，叫他放心回家休息。我们挥手再见的时候，小猪福至心灵大声说：“新的事物总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凯撒你不要灰心!”
“真是个可爱的丫头!”坐上车，被Lily这么大声地鼓励，凯撒一扫疲惫。
“你这么舍不得人家，怎么还不让他送?”我把玩着她送我的防狼设备，心里开心，小猪知道保护自己了。
“当然是若即若离保持距离才有感觉么。”她矫情地说道。
“我不信!”
就在此时，我身旁的人肚子里唱了出空城计，我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你这么神经大条的人，还学别人欲擒故纵，果然，你是不想让他知道你晚饭假装淑女，自己没吃饱!”
“哎呀，好啦，别笑我，上次那顿烧烤还没吃到嘴里，就飞了，这次，我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可是话还没说完，小猪就捂着肚子不行了。
“你是来大姨妈了?肚子疼?”我一脸关切。
“不不不，我得去趟厕所，刚才吃了好多海鲜。”
“你一个人回去行么?”我有些担心。
“你放心，有设备，要是再遇上那个醉汉，实在不行，我还能用米共招呼他!”
“好好好，屎女侠你先请!小的给你买烧烤去!到了家给我电话啊!”
“好勒!”
等烧烤的时候，接到女侠来电，电话那头噗呲声不断，隔着屏幕都觉得一股厕所味，我说知道啦，我挂啦。没等她说话我就先收线了。
提着烧烤回去就发现，居然电梯居然在检修，就二十几分钟前还正常，怎么就我给遇上了。倒霉催的，只好爬楼梯，在十一楼的时候，听见下面有声音，我有些害怕，想加快脚步，走到十七楼怎么还有人跟着，不会吧?
正想打电话叫小猪来接我，拨过去说关机了，我一抬头发现灯灭了，心里顿时慌了，手抖地点开了手电筒，发现身旁站了个人，我哇第一声叫了出来!
“小姑娘你别叫啊，我啊，我，看着你，眼熟啊。”天，又是那个醉汉!
我想也没想立刻用防狼喷雾对准了他喷!
只听一阵惨叫，我双眼刺疼，难受地泪流不止。
“你怎么还想喷我呢?”那人舌头捋直了，凑到我面前来笑：“上次你们留下的烧烤味道不错，我还想问你们在哪里买的。结果你，你，太搞笑了。”他笑归笑，从包里抽出湿巾轻轻地擦拭我的眼，我疼得牙关打颤。我听见他拧开矿泉水瓶的声音，他是往湿巾上倒水么?果然我脸上又贴上了湿巾，略微好受一点吧。
“你是什么人?”我哭哭啼啼的模样又被手电筒照着，把一袋子烧烤放在胸前，这造型估计好不到那里去，问的话也没有气势。
“你放心，我送你回去，我住顶楼。”然后他就不论我的意愿，接过烧烤，收好喷雾牵着我的手，开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叫周信，律师一个，今年24，单身，偶尔吸烟喝酒泡吧，都是商务应酬需要，此外无不良嗜好，绝无作奸犯科之事，热爱祖国，热爱人民。”
“你今天也喝了酒?”黑暗中，他牵着我慢慢走，像个瞎子的手杖，就是话太多。
“嗯，今天去谈生意。不得已而为之。”我像审问犯人一样提防他，可是他有问必答，让我放宽心。
“你是律师不是给人打官司的么?你谈什么生意?”
“嗯，律师也有很多类型吧，我们公司除了接些财产离婚案子偶尔暴富外，基础开销也得仰仗跟大公司尤其是合资企业的法律合同啊，签一个公司就能活很久呢。”
“那你们签过哪些大公司?”
“不告诉你。”他还算清醒，“你换个别的问题吧。”
“你替谁打过官司?名人么?”
“没有，我随缘，偶尔接，都是不赚钱的。”
“你是法律援助?”
“不专业，法律援助是指由政府设立的法律援助机构组织法律援助的律师，为经济困难或特殊案件的人给予无偿提供法律服务的一项法律保障制度。 特殊案件是指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三款的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盲、聋、哑人，或者是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应当通知法律援助机构指派律师为其提供辩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死刑，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应当通知法律援助机构指派律师为其提供辩护。”
手电筒在他那里，我能慢慢眯眼，看见他在黑暗中的脸有柔和的线条。
“好了，你相信我是个正经人了吧?”
“嗯，我在24楼。”我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想着包里还有电击，他敢乱来，我就不客气。
“你是通天塔的新员工么?”
我愣了下，想起来，凯撒说顶层住户的特权，感觉对方也应该非富即贵吧?还是说这是他们律所的待遇?
“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我们在一栋楼里工作呢，说不定以后也遇见!”
我撇嘴，心想才不要呢，遇见你两次都没好事。
磨磨蹭蹭到地了24层，可是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应，我着急是不是小猪晕倒在厕所啦，还是小猪拉脱水不行了，脑子想了好些可怕的场景，周信让我打电话，我说室友关机了，他问我钥匙呢?我说室友没带先给她了，结果她现在人没有音信，该怎么办?
我急得眼泪又往外流，倒是让我好受了些，手机这时候来电，周信说是凯撒的短信，我请他念给我听：小一，我在医院，是急性阑尾炎，恐怕要做手术了。Susan你放心，我在小区药房买药遇见了Lily，就带她来医院了，你要是方便的话，明天白天也来看看吧，太晚了女孩子别过来。
短信明显是两条，这个海边长大的陆小猪居然会因为吃太多海鲜进医院，我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但是我不放心她和一个大男人在一起。
周信拉住我：“你现在眼睛不适去了也是添乱，凯撒人很好，你可以放心的。”
不行，就算他人好，小猪才和他认识几天，这进展也太快了。
周信觉得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小心谨慎，也很倔强。当是宽她的心吧。
“凯撒是你们通天塔萧老爷子的外孙，少公子从小就尊重女性，法律意识强，不会乱来的，何况对方是个病患。”
我心里雀跃，猜对了，又很失落，这样的家境阶层可不是小富即安的猪崽能攀上的，心里一乱脱口而出道：“我不去医院呆着，我没地方可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