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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里的女人们

推荐人:山 来源: 阅读: 1.19W 次

我们家住在小镇红旗巷,巷子里有二十几户人家。八十年代初,人们富裕了,都把院子向前扩展,盖起了门市房。大概是人口少的缘故吧,我们家门市房一直没有盖,门前留出几十平米的空地。这几年街道改造,铺了方砖。这块地又平又阔,自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 聊天的好场所。

小巷子里的女人们

仲夏傍晚,太阳刚刚落山,晚霞透过薄薄的云,闪射出万道霞光,把西边天空染成红里透黄、黄里镶银边的一天云锦,渐渐变得五光十色的云锦,开始向外漫延;慢慢的整个天空都变得绚丽夺目色彩缤纷起来。此刻,没有燥热,没有匆匆的脚步,没有汽车的喧嚣。习习的凉风送来阵阵花香,正是人们聊天的好时侯。突然,他妈的,真气人。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早把我吸引到窗外。推开窗子看,那块平地上,已聚集了十几个女人。有坐在凉席上的,有坐小凳的,也有坐在垫子上的,有的干脆席地而坐,女人们围成一个园圈。方才大声的正是朱嫂,她一落座便嘤嘤地哭起来。咋了咋了,姐夫又赌了吗?短发、长脸,瘦瘦的田嫂,边替朱嫂擦眼泪边问。可不是么,昨天一夜就输了七八千。死鬼,退休以后,什么都没学会,倒学会赌了。这几年输了十几万,家里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打死也不听,气死我了,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这位朱嫂叫朱敏芝,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今年已六十傍边,七九年高考落榜,她刚满二十一岁。出落得婷婷玉立,她圆脸上镶嵌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人长得水葱似的。再加上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十里八村的小伙子们都想娶她为妻。可她讨厌那种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汗流夹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为了跳这个龙门,她委屈的嫁给了又矮又丑,比她还大七岁的闷葫芦宇星海。婚后,两口子一直没有妻问夫答,说说笑笑,甜言蜜语的生活。看到闷葫芦,总觉得憋屈。遇到娘家人,亲戚、同学、朋友总会掉几滴大眼泪。幸好闷葫芦是国家工人,钳工技术好,挣钱多,生活过得还算安稳。子承父业,儿子也是个钳工,现今也快四十了,孙子也正上了大三。按说,朱嫂也算过上了好日子,可是,闷葫芦退休后,这几年偏偏染上了赌瘾,一发不可收拾。

朱嫂,别哭了。哪家没有个难唱曲,你想想我这命呀,还不如你呢。说话的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黄色面皮尖下巴,眉宇间仍透着俊美、文静、俏丽六十左右的女人。她径直走到朱嫂面前,文绉绉的说,别伤心了。谁叫咱命苦呢,摊上了,将就过吧。今天,太阳落山了;明天,不是又升起来了吗?往后看,您儿子孝顺,孙子都上大三了,多好的日子啊。

这位李姐叫李静琴,读高中时是年级的学霸。因为父亲常年生病,母亲又瘸了一条腿,

她偏偏又是长女。她只好放弃考大学的机会,选择了在本村当民办教师。刚登讲台,她甚么都不会,急得直哭。幸好,学校还有一名年轻男教师,叫江宏波,小伙子个子高,方脸、浓眉大眼,人长得英俊帅气。姜洪波不光人长得好,课讲得也棒,二十三岁的年轻人。 竟被中心校评为骨干教师。在他耐心辅导下,李静芹很快进入角色,成为一名合格民办教师。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年收入不足三百元的民办教师,怎能维持这个家。他要给父亲看病,要供弟弟上大学,他太需要钱了。钱,钱,就是因为钱,她才割断了与姜洪波的恋情,毅然决定嫁给家道殷实,县联社方主任的儿子方一平。订婚以后,熟悉方一平的亲戚、同学、朋友都劝她,方一平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有责任感,又不学无术,只知花钱享受。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维持这个家,她别无选择。只好放弃了讲台,放弃了心爱的恋人,闪电似的嫁到了方家。咳,好景不长,婚后刚五年,公公因贪污锒铛入狱,被判了十二年徒刑。花惯了钱的方一平又染上了毒瘾,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卖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为了吸食毒品,八九年参与了抢劫杀人案,被判了死缓。看在心爱女儿的份上,她接受了婆婆的跪求,留了下来。现在,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南京工作。如今女儿也成了家,夫妻俩都在外企工作,外孙女也正念大二。按理说李姐应该算苦到头了。不幸的是,公公出狱后患上了小脑萎缩,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如今婆婆已 是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 . 生活起居需要照顾。为了照顾婆婆,她只好托人在农村租了两顷地,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累死累活来维持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朱嫂,别哭了。哪个女人没有一肚子苦水。苦啊累呀,俺都没怕过,可俺偏摊上了个负心汉,该死的狗东西,十足的陈世美。都三十多年了,人不来信不捎。不拿钱也就算了,老人孩子也不惦记。只顾自己吃喝玩乐,还是人吗。说着说着,他一把鼻滴一把眼泪地痛哭起来,女人们又都来劝她。

这个女人叫孙秀梅,高考落榜时才二十多岁。也是一个水水灵灵、美丽的大姑娘。他讨厌出门两脚泥,到处是牛屎猪粪味的农村。他向往城里人的生活,梦想到城里工作,可是,每次县里招工,都因为她是农村户口,而被取消了资格。她恨自己为什么是农村人。下决心要转个城镇户口。碰巧,她的一位高中同学打来电话,说花两千元钱,就可以办一个城市增荣户口。他激动得一夜都没睡,第二天,她拿家里东拼西凑的两千元钱,送到民政局,终于实现了她的梦想,当上纺织女工。工作不到两年,他找到另一半,丈夫刘大伟是工农兵大学生,比他大三岁。是纺织厂财会科长,大个儿,长着一对会笑的眼睛。人帅气,又有才干,风流倜傥。她很满足,常想,两千元钱买来了工作,买来了幸福。钱没有打水漂,花的值。结婚一年后,她们有了女儿。好景不长,这个节骨眼,纺织厂倒闭了,为了生存,她送丈夫去了圳镇。这一去就音信皆无,后来听说,在那发达了,又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成了家,扔下这位孤苦的女人,上有老下有小,过着每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巷子里这十几名女人年龄相仿,都在五十七、八岁左右,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苦水。他们读小学时,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五年小学没学到什么,有快速的上了两年初中,两年高中。虽然得了个乡办高中文凭,实际连初中一年文化程度也没有。为了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早早地嫁到城里来了。进城后,因为文化水平低,大多数人没找到工作,只能一天三顿饭,围着锅台转。过着无所事事,悠哉悠哉的日子。

她们中田嫂、张嫂、吕妹、王姐算是幸运得了,进城以后都转了国企,后来又都因为文化底子太低,先后下了岗。也过上了每月逼着丈夫拿钱,做三顿饭,围着锅台转,掐着指头算柴米油盐的苦日子。

唉!咱们这些女人,这辈子比黄莲还苦。当初,脑袋进水了。为什么不上补习班,到底

为什么?一年、两年,哪怕回读十年、八年,总能考上个大学吧! 晏殊大姐越说越气,脖子红了,连青筋都变粗了。她一拍大腿带着哭腔说,姐妹们,你们说,咱命这么苦,怨谁呢。十几个女人都站起来,激动得如一锅烧开了的水,沸腾起来。怨这辈子咱是女人、怨社会、怨父母、怨生不逢时、怨造化弄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声音也越吵越大。呜呜,十几个女人寻声望去,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疾驰而过。 牛甚么,头十年,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咱们呢,现在,有两个臭钱,连姐妹也不做了,可恶!田嫂恨恨地说。是啊,人阔脸就变,吕妹跺着脚说。有钱就忘本,有钱就牛。张嫂吐了一口吐沫说。女人们愤愤不平,大声小气地嘟囔起来。好像她们倒霉的命运,是这个人开这部轿车带来的。

还是当过教师的李静琴姐姐懂得道理。他说;姐妹们,大家坐下听我说。人家徐景清姐的命运,并不比咱们好。她今年六十一了吧,儿子十岁那年,丈夫车祸死了,公公又得了脑血栓,自己在国营饭店又下了岗,孩子要吃饭、读书,公公要看病,日子比咱们还苦三分。可是,徐姐没有向命运低头,求亲戚告奶奶,硬是凑了两千多块钱,办起了一个粥铺。刚开始,一个人干,起早贪黑,累得皮包着骨头,谁没看到啊。现在生意作大了,在街里开了三星级宾馆,吃、住、娱乐一条龙。徐姐牛,一没靠公公、二没靠丈夫。人家自己硬气,牛得光荣,牛得好。

李姐的一席话,宛如一根燃烧的檩木,滚到雪地里,顿时烫出一条路来。李姐说得好,咱谁也不靠,要靠自己,命,自个儿说了算。穿黑旗袍的张嫂的几句话,说到点子上了,立刻唤醒了这群梦中的女人。博得女人们一片掌声。对,说得好,今后要活出人样儿来,给爷们看看。对,我们不是牵牛花,谁也不靠。我们还不老,对、对对,我才五十九,我才五十一,我才五十六,我才五十三,我、我们都不老。女人们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喊了起来。

姐妹们,听我说。朱嫂终于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街道王主任说,咱这片没有家政服务队,我看咱们姐妹正合适。家政干甚么呀?朱嫂说,就是打扫卫生、拖地、擦玻璃、抹家具、刮大白。好,干家政,干家政、干、干干。女人们七嘴八舌,个个磨拳掌,跃跃欲试。静琴姐,起个名吧。对,起个名,要亮堂一点的。对对,名要响当当的,女人们一边吵吵一边把李姐挤在中间。李静琴沉思了好一会儿说,我看,咱们这个年龄,就叫夕阳红家政服务队吧。

好,这个名字起得好,又响又脆又好听。又是一片掌声。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咱得有个头头,吴姐大声说。对对,得选个头头。吕妹把李静芹推到前面,笑着说,就选李姐吧,李姐不光人好、字笔也好,人家还教过学,见多识广。好,就选李姐,女人们欢呼,长期的鼓起掌来。李静琴也毫不推辞,他拧了一下发髻,抻了抻衣角大声说,我和朱姐明天就去街道办执照、贷款。

巷子里的女人们聊天结束了,我也关上了窗户。后来,听许多街坊邻居说,这个夕阳红家政服务队,办得红红火火。朱嫂的丈夫宇师傅也戒了赌,由他开专车接送她们。她们打着鲜艳的夕阳红家政服务队的大旗,走大街、串小巷。十二个女人 , 都穿着白大褂、白鞋,戴白帽子、白手套、白口罩,活脱脱一群白衣天使。夕阳红家政服务队,成了小镇一道靓丽的风景。她们诚信、热情、周到、认真的服务,受到了小镇人们的热烈欢迎,赢得了小镇人们的尊重和好评。上几天朱嫂告诉我,今年五、一劳动节,夕阳红家政服务队被县委、县政府、县妇联评为先进劳动集体,并授予一面锦旗。她们队长,李静芹还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

2017、9,于松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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