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短篇小说 > 富翁(1)

富翁(1)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1.92W 次

两个孩子考进城里上了中学,艳在城里买了房,还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他们都说艳的工资虽然高,但工作最辛苦,艳却感受不到:“这点活儿,比在老家种田轻松多了!”

富翁(1)

一天休假,艳回到老家去接公婆,他们不好意思来城里生活,艳说:“你们不来,我要上班,孩子无人照顾!”公婆没有了推辞的理由才来,其实艳想将公婆接来享几年福,他们在乡下劳碌了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孩子放学后见到婆婆、爷爷,拉着他们的手,兴奋地说:“如果妈妈早点到城里来,我们还要少受多少欺负呀!”

以前的日子不堪回首,那天雾笼罩着大地,将房子、树木宝裹得严严实实,早晨快八点了,天好像刚刚亮。艳起床后,眼睛跳个不停,孩子在学校读书,丈夫在外打工,她刚过三十,皮肤黝黑微胖,面貌体现不出来少妇的韵味,倒像一位健壮朴实的中年妇女。吃过早饭后,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儿去了,田边一棵大柿子树,乌鸦在树上呜呜哭泣,叫得她毛骨悚然,站起来朝四周望望,大雾升到了山顶,与天相连,远处的村庄冒起了炊烟,因为争水,几个人在水井边吵架的声音异常清晰。艳不再害怕了,加快了锄地节奏。

干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农活儿,远远听到邻居老张和老林的声音:“大妹子,不好了,你家男人从高楼上掉下来了!”

“现在咋样?”她慌了手脚,丢掉锄头,抬起头,询问的声音过大,吓得在树上嘶声裂肺哭泣的乌鸦,闭上了可恶的嘴,腾的一声逃走了。

“医生没抢救过来,已经,已经走了!”老张走近她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说道。艳张大嘴巴,望着老张,两腿哆嗦,站立不稳,老张见艳的身子晃动了几下,倒下了,他眼疾手快,托住她,叫喊、掐人中,没有苏醒,和老林轮流将她背回家,平放到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来,睁大眼睛望着大家,像在做梦,又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咽喉被堵塞着,哭都发不出声。

房外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公婆、大伯、大妈拖着艳,下了床,门前停着两辆大车,周围人群黑压压的,一个个伸长着脖子,望着车上鲜红的棺材,见他们走近,纷纷让开。

棺材旁,一大块白布将丈夫的尸体遮盖得严严实实,艳全身的血朝上涌,她松开公婆,扑了过去,突然眼睛发黑,轻飘飘地失去了知觉,等她再次醒来,楼下打罗敲鼓声,哭叫声,深深刺痛着她的心,挣扎着爬起来,却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无任何障碍地夺眶而出,侵占着她的脸。

大伯来到她床前,低头对她说:“艳呀!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我们听从他们的意见,草草将人埋了,等这些人走了,我们以后找谁去?”

在大妈、大伯的搀扶下,艳挣扎着爬起来,天已经黑了,艳在床上已经躺了一整天,丈夫的棺木停放在堂屋正中央,周围的亲戚朋友能来的都来了,集聚在丈夫棺木周围,义愤填膺地谈论着这件事。

艳下了楼,屋内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坐在丈夫棺木旁的一位身体矮胖,挺着大肚子,穿着黑色西服,头发梳得非常光溜,带着黑色眼镜的中年男人站起来,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一位小青年,他跨上一步,来到艳面前,指着中年男人介绍:“这是我们单位的胡科长,负责处理这件事!”

胡科长神情悲痛地说:“出现这样的事,我们深感痛心,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希望让亡人早日入土为安!”

艳忍住悲痛,留着泪回答:“他高高兴兴从家里而去,你们抬着他的尸体而归,现在要我将他草草掩埋,你们于心何忍?”

“您的要求,只要在我权限范围内,能满足的尽量满足!”胡科长身边的小青年非常机灵,找来两把椅子,扶着她坐下,胡科长也挨着她坐下了。

“人已经走了,我还能提什么要求?”艳哽咽着反问。

“余下的事情,主要就是商谈赔偿的问题了,不知道您在这方面有何要求?”胡科长犹豫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在家干活儿,不懂外面政策,不知道你们希望怎么赔偿?”艳头脑一片空白,对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交流。

“我弟弟在你们单位打工,触电而亡,完全因为你们管理不当造成的,他上有老,下有小,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低于两百万,我认为没什么可谈的!”站在艳身后的大伯,见艳说不到点子上,替艳开出了赔偿价。

“这个,这个太高了,我做不了主,需要回去向领导请示!”胡科长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望着大伯,空气好像凝固了,锣鼓声也停止了,全屋子里的人提着嗓子,在等待胡科长回答,他迟疑了几分钟,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有什么值得请示的,只要能叫醒我弟弟,钱,我们分文不要,否则,我们一家人连夜将弟弟的尸体抬到你们单位去!”大伯声音洪亮,挥动着双手,像在发指示,又像在威胁胡科长。

“对,我们将么爹的尸体抬到他们单位去!”几位打丧鼓的男人,停止手中的活儿,扭着头望着他们,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棺材上方的吊灯在空中摇曳,亮光在每个人脸上飘来飘去,屋子内安静了几秒钟,见胡科长闭着嘴不说话,屋内突然骚动起来,艳的侄儿男女围住了胡科长。

“我们农村人的命岂能随意打发,想随便给几个钱打发了事,我们绝不答应!”周围的邻居也聚拢来了。

“请大家不要生气,我和单位领导联系后,再与你们商谈?”胡科长见大家情绪亢奋,掏出电话,闪开众人,溜了出去,沿着门前公路,走到听不到人声嘈杂的地方,在黑暗中对着电话咕噜了一阵,随胡科长来的其他人,也被小青年找来,他们走进村里书记家里,关上门,商量了一阵,凌晨一点多钟,胡科长在村里书记、村长的带领下,再次来到艳的面前。书记对她说:“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商量!”

艳抬头问书记:“我一个人去吗?”

“可以带几个主要亲戚去,但人不能太多!”胡科长提议。

艳被大伯、大妈搀扶到楼上,几个人商量了一阵后,大伯先下楼,邀约了几位主要亲戚,等艳下了楼,大伯说:“请各位领导到我家里去商量吧!”

大伯的房子在艳家的后面,转了墙角,还需要走四五分钟,一群人随大伯走了进去,大妈关上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好像外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们确实存在管理上的漏洞,那是上级领导处理的事,我具体负责处理这件事,有话好好说,如果动不动要将尸体抬到我们单位,就是抬去了,还要我来处理,我们都不说气话,有制度的,按制度办,没有制度的,按人道主义办!”大家围着堂屋中央的桌子坐好了,大妈忙着给大家沏茶,胡科长见大家都望着他,咳嗽了一声,轻声轻语地说。

“不要打官腔,你就直说,准备赔偿多少钱?”见大家都低头不说话,艳的一位侄儿憋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单位领导指示了,其他单位遇到这类事,赔偿的最高额度,不超过三十万!”胡科长沉思了几秒钟,抬起头,望着大伯说道,还伸出三个指头,但马上又收了回来,好像有人要剁掉他三个指头似的。

“不行,还是按照我说的,两百万!”大伯怒视着胡科长,啪的一声,捶着桌子吼道。

书记、村长站了起来,担心大伯情绪失控,殴打胡科长,书记走到大伯身后,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对他说:“有话好好说,拍桌子有何用?它不疼,你的手还疼呢!”

屋内好像炸开了锅,大家根据大伯的提议,讨论来、争论去,没有结果。胡科长一会儿望着这个人,一会儿望着那个人,始终不表态,不开口,见大家说得口干舌燥,语气中火药味的浓度几乎闻不到了,坐直身子,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多钟了,才开口说话:“按照你们这里习俗,亡人六点钟左右需要入土为安,我们争来争去,也争不出结论来,这样吧,我们各自退让一步,赔偿八十万,你们看如何?再多了,我只好回去再请示!”胡科长又就为什么要赔偿八十万,有条不紊、有根有据地论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

等胡科长讲完,再次征求大家的意见时,艳望着大伯,大伯望着胡科长,想了想,说:“我们庄稼人不懂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我只知道必须赔偿两百万!”但说话的声音明显低了很多,语气也没有以前强硬了,好像非常心虚。

艳除了哭,又拿不定主意,大伯除了提出赔偿两百万,又说不出所以然,屋子内再次安静下来,空气异常沉闷,胡科长提议:“你们一家人可以再商量商量!”说罢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装出昏昏欲睡的样子。

艳的姐姐在她耳边咕噜了几句,两姊妹走出房外,其他几位亲戚也跟着走了出来,天空一片黢黑,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认为赔偿两百万不现实,希望胡科长再添加一点,一位在外打工的侄子说:“我们厂里也曾出现了类似的事情,赔了八十万!”

他们最终统一了口径,要求赔偿八十八万,只要赔偿到位了,他们就可以走了,以后再不找他们的麻烦了。

艳带着众人回到屋内,将意见传递给胡科长,胡科长掏出烟,点燃,吸了几口,又沉思了一阵,为难地说:“按照相关制度,最多三十万,你们家庭情况特殊,赔偿八十万,已经超过我们单位的承受力了,再增加,不大现实!”

“这个数,不能再少了!”大伯气鼓鼓地站起来,咚的一声,握紧拳头,又捶起了桌子。

书记、村长望着大伯,显得很疲惫,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制止他了,胡科长皱着眉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好像想通了,突然站起来,挥动着手,斩钉截铁地说:“你们都是直爽人,大家都不容易,我就破一回例,做一回主,赔偿九十八万,包括所有的丧葬费,只不过我只带了八十万!”他又转身对身边的小青年说:“你出去找他们凑凑,看能不能凑足十八万!”

小青年嗯了一声,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带回一塌钱,无可奈何地说:“搜尽我们身上的每一笔钱,只凑足了十一万,还差七万!”

胡科长转身对书记说:“能不能请书记当一次我们的担保人,我们一次性的先付九十一万,其余的钱我们回去后,再托人送来!”书记和村长商量了一阵,答应了。

在众亲戚的见证下,胡科长当面数清了九十一万,交给艳,写了协议,按了指印后,胡科长如负重释,站起来和众人一一握过手,带着小青年走出门,天色已经发白,黎明已经到来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众人上车走了。

艳揣着钱回去,进屋看见丈夫的棺木,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姐姐推了她一把,艳会意,上楼将这笔钱锁好,下楼后,扑倒在丈夫的棺材上嚎啕大哭,艳的姐姐扶着她劝道:“人的寿命都是一定的,怪就怪妹夫的寿命太短,幸好死在工地上,要是死在家里,什么赔偿都没有了,你就不要过于伤心了,自己的身体要紧!”其他亲友也以不同的语言、声调表达出相同的意思。

几十年的夫妻,说走就走了,虽然止住了哭声,但内心仍然堵得慌,屋内突然锣声急速响起,众人开始忙碌起来,马上要将丈夫抬出去安葬了,艳扶着丈夫的棺木,再次晕倒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躺在医院了,婆婆坐在旁边劝她:“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没你伤心,你要死要活的,身体拖垮了,我两个孙子将来怎么办?”

“孩子他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吗?”艳对家里事不放心,哽咽着问。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