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炭翁拆迁记（九）

老炭翁超古稀而不敢从心所欲，犹自不肯放弃农耕。究其原因，首先是相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后来是为了吃饭；再后来是耕读传家的观念作怪；现在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陶渊明式的休闲：白天沐浴阳光，晚上看看星星月亮；让肌肤经受些风霜雨雪，感知一点冷暖寒凉；活动活动四肢，伸展伸展筋骨。

上文讲过有一位贾镇长曾经骂老炭翁为农猩子，现在想来这骂字实在是有点措词不当。这应该是贾镇长的好意，现在当了镇长，抬举一下过去的老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不是有一位蜚声中外的农猩子——袁老袁院士隆平么，老炭翁连袁隆平第八、第一千、第一万都算不上，这位贾镇长能称老炭翁为农猩子，不是抬举就是什么？我们巳经吃了好几年饱饭，尽管我们现在巳经有了百分之十的粮食缺口，这就算什么？好在总会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农猩子去运作。只要农猩子不死绝，中国人就不会全都饿死。从当年孔圣人骂自己的学生樊迟为小人，到今天的贾镇长称自己的老师为农猩子，上下二千余年，其间世道沧桑，地覆天翻，风云变幻，谁可胜数？如果感到令人唏嘘，令人慷慨，就如同阿Q分明是个癞痢头，却忌讳人家说光和亮一样。翻身必须忘本，非忘本不得翻身，这才是识抬举，识时务，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老炭翁的为人，见一是一，说一不二；痛苦藏于心，喜怒形于色；饱暖无用心，饥寒不争力；淡名利，恶机巧；读书不多，杂且乱，不求甚解，百无一用，一事无成。故而称老炭翁为农猩子的大有人在，说老炭翁是书呆子的也比比皆是。

老炭翁曾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只记得爱祖国、爱人民、爱科学、爱劳动、爱护公共财物；后来又加入过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谈不上胡作，算不得非为，只是觉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虚度年华、碌碌无为而巳。读了这个章程、那个章程，只记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虽然替别人写过皈依共产主的投名状。却没有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共产主。当肯定这是共产主躲着不肯见他，不会要他之后，老炭翁终于采取了“君子不党”的策略方针。

老炭翁又读过李宗吾的《厚黑学》，知道称王称霸、为官为绅、作富作豪的秘诀是：脸皮要厚、心肠要黑、手段要辣。在体会到“高处不胜寒”并深知自己性格粗疏浮躁之后，老炭翁只能老老实实索求当百姓的窍门了。而老百姓又可以分“刁民”和“良民”。刁民是不好当的，这只要看过一点古装戏就可以知道：坐在公案后的官长把惊堂木一拍，胡子一翘，大喝一声：“大胆刁民，大刑伺候！”跪在公案前的刁民立即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或押赴刑被砍了头；或流放边远而作了枉死鬼；任他个刁民声嘶力竭地呼喊冤枉都无济于事。而良民也不见得好当。记得东洋人为了建立“大东亚共共荣圈”，发下许多“良民证”。如果执意要当良民，那就有充当汉奸卖国贼的嫌疑了。这样老炭翁就只能在刁民和良民的夹缝中讨生活。又看《说文解字》，知道民字的意思是无知的样子，那么孟夫子的“民贵君轻”看来只能算是一个理想，空话一句罢了。

“人生识字糊涂始”，千万别读书。读书不出名、不发财、不当官，便成了书呆子。请看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长头发、长胡子、长指甲、穿长衫、不劳动、喝咸亨酒、吃茴香豆、死也不肯放下臭架子；通晓“茴”的几种写法，却不识稻菽麦、不辨牛马骡、不分红黑白；生受人嘲讽戏弄，死不知其所终。

要说书呆子，鲁迅应算是一个。呕心沥血，活到五十五岁便呜呼了。李宗吾也可以算得一个，据说他曾经很穷。这书呆子要是评职称，不知道按照一些什么标准？老炭翁算不算得书呆子？能算是什么级别的书呆子？

还是老子李耳说得好：“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人是不会也不能行天道的。元曲唱得好：”“上也苦，下也苦”、“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老炭翁乃农猩子乎？抑或书呆子乎？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噫吁戏！老炭翁期谁与归？！

记于又一年孟春月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