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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优秀

推荐人:寻善 来源: 阅读: 9.48K 次

我记得我有一个孩子。他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我一直坚信,他和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藏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或者,是在外太空里。要知道,天上的星星多的可怕。

宝贝

那时,他习惯站在我的左边,肉乎乎的小手在我手心倔强地乱动,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手上的汗珠,濡湿了我一整个手掌。我有时会怀疑,攥在我手中的,是一只顽皮又倔强的鱼。

我叫他,小幻。

他是一个怪孩子。他只和我说话,语气永远快乐上扬的,喜欢加重他认为重要的字眼,好引起我的注意。

“小幻,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说话?”

他噘噘嘴巴,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跳跃着一种光芒,

“我不喜欢他们说我是哑巴。”

我一时找不到措辞,对于一个只比我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在我面前用孩子特有的讲故事的抑扬顿挫,强调这个词,哑巴。他会说话,却从不和除我之外的人讲话。我想,也许,很多人身边都会有这么一个孩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看穿你心跳的眼睛。我只能笑一笑,我希望我笑的温暖些。

“你笑的真丑!”

我一直站在小幻的背后,习惯了他各种的肆意妄为。

家里的瓶瓶罐罐里装着各种虫子的尸体,瓶子里的氧气被耗尽,虫子窒息而死。可是,小幻却执意认为虫子是饿死的。我觉的也是对的,因为,无论是什么虫子他都会塞一大把路边绿化带的花草作为虫子的食物,盖上盖子以后没多久,他就忘了这回事。没几天,虫子死了,草叶捂烂,瓶子里腐臭不堪。我将瓶子重重的放在小幻的面前,看着他潸然泪下的可怜样,转身拿起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筒里。

他在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将瓶子从垃圾桶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像捧着圣物虔诚的走到窗口,打开红色的塑料瓶盖,将瓶子口朝下,里面的腐烂的草叶成块,拥着虫子的尸体,向24层楼以下飞翔。我眯着眼睛,看见阳光下,小幻的眼泪,晶莹剔透。

连续3天,我开窗,发现窗台上铺着一小层米,应该是小幻做的,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如前两天,我顺手拂去了窗台上的大米,米粒纵身跃下,瞬间不见,楼下的马路车挨着车,向前均速移动。米粒会被碾成面粉吧。

“嘿,果然是你偷走了我的米。”

小家伙一脸愤怒。

“怎么了?”

我理所当然的表情彻底惹怒了他。他抿着嘴巴,不再吱声,我摇摇头笑笑,他生气时,从来只是沉默。我知道,在他心里早已经将我当做一张纸撕碎了,然后狠狠掷到马桶里,摁下按钮,将我冲进下水道里,和那些排泄物共存亡。或者,把我当做床头的大马猴玩偶,用力砸向四壁,我觉得他会很头疼,因为如此幻想,是很费脑力的。现实中,他奈何不了我。

我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本杂志。

小幻跑来跑去,他把手心的米粒散在窗台上,再将手心的米粒慢慢剥下来。然后搬来他的小木凳,坐在凳子上,用手托住下巴,傻傻的盯住窗外。

我注视着那小小的一团,风吹起白色窗帘。

天空中剑梭般的麻雀,盘旋,最终有一只胆大的落在我的窗台,啄起米来。我哑然失笑,小幻早已站立,伸长脖子看着鸟儿。

“好了,小幻,我道歉。下次,你可以用玉米粒,给鸟儿换换口味。”

我认为,那黝黑滚圆的瞳孔,一定是夜偷偷爬进我们的眼睛,窝在心里不肯出来。到了所谓晚间,就跑出来染黑我们的世界。那满天的星辰,亦是我们的玻璃心。

穿着高跟鞋,走在黑黑的走廊,密闭的空间回荡起鞋子叩击地砖清脆亦诡异的声音。我安抚不下去暴走的鸡皮疙瘩和挺立竖直的汗毛,只有捏着拳头硬着头皮快步走。

突然,馨黄的灯光照亮了一个长廊。我看见小幻那双清澈略带笑意的大眼睛,我瞬间松了一口气:“臭小子,才开门。我快被吓死了。”

小幻活泼的声音跳跃在门形光源的边缘:“我猜猜,你胳膊上的汗毛一定赶上牙刷了吧?”

“滚。”

回到家,我甩掉快扭死脚脖的破鞋,扑倒在沙发里。

“小幻,我要找个又帅又有钱的大款,傍死死的。太累了,每天。你猜,这个月咱还剩多少钱可以花?”

小幻撕开一袋薯片,往嘴里塞了及几片,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我说下去。

“再眨巴你那长睫毛,我就一根一根拔下来,省的挡你正在发育的视野。”

小幻无奈地吧嗒吧嗒嘴:“好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们这个月还有几毛钱花?”

我看了眼手机:“刚交了水电费,预留了房租,在这个月剩下的13天里,我们只剩321块7毛。也许能多个几毛,你在家没事多找两遍,凑足5毛钱,我给你买香草可乐味儿的棒棒糖。靠,老娘拼死拼活……”

“我,睡觉去了,你……继续。”

小幻关门睡觉,留我一人。如果,心里的夜色都跑出来了,为何心中的晦涩煎熬如此猖獗。

“亲爱的,我结婚了。”

好不容易轮个休息日,一大早,闺蜜豚子就来到我家。旋风般冲进我的卧室,拉开窗帘。

我的眼睛适应不了阳光的刺激,眼泪差点出来。我将头换了一个方向:“你,每谈一次恋爱都这么说一次。这次又是谁?”

“你这个死女人!看!”

一个火红的东西出现在我惺忪的视线,我伸出手拿到眼面前。三个烫金的大字:结婚证。我从床上翻起来,想看怪物一样,看着小本和豚子。

“可以啊……但是,这个刘宏军,是谁啊?这么老。你确定是你的结婚证,不是你妈的?”

“靠!绫子,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脑子和胎盘一起扔了?这就是我的结婚证!王豚豚,这是姐的名字,你看仔细咯。要相信你的眼睛!”

“豚豚。你需要,对我解释一下。”

豚豚凑到我旁边趴好,长而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认识老刘,时间不长。我其实,并不准备嫁给他。我也一直以为,我会找一个像初恋一样的,或相似的男生,但我想要他有钱。我不想和一个没房没车的人在一起。我觉得,我妈妈说的对。有房子才有家,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就是浮萍,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随便停靠在随便一个地方。这些话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爱情的贞洁烈女,没有一种稳定的环境,贞节牌坊也站不住。

口袋里没有钱,也买不起座牌坊。我知道,在这点上,你一直看不起我。我原来不是也和你一样吗?我爱蒋浩源,难道不是不顾一切和我妈撕破脸一次又一次,没钱的时候,老娘养着他,每天伺候着,我都赶上菲佣了。到头来,他妈的,跟一个富婆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从此以后,我就明白了,爱一个人算什么?这年代,婚姻和爱情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即使有,绝不会属于我王豚豚!”豚豚的眼睛很亮,我有一瞬间觉的会有太阳从她眼睛里落下来,事实上,确实落了下来,只是不是火焰而是她的眼泪。

“老刘年纪确实大。我们认识有2个月多月,他老婆5年前肺癌去世了。儿子长期在美国不回来。好像他儿子只比我小了4岁。(说这句话时。豚豚嘴角一直是自嘲的角度)老刘很有钱,这是很吸引我的。

我妈虽然拦了我,却不及那时和蒋浩源谈时的激烈。我就懂了。现在我有数不清的名牌,各种各样的奢侈品,我明白蒋浩源当初离开我的原因了。我们不必为房租东拼西凑,不必站在橱窗外想象,不会为了四毛半分钱争吵。但是,我不快乐,真的。绫子,我一点也不愿意这样。但你能说我错了吗?我要的稳定,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的,豚子没有错。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社会关于对错的定义。豚子的经历,我何尝没有?房租,满橱廉价的衣衫,在橱窗外钦羡的那双眼睛。豚子走后,我想了很久。我问不知何时坐在我床边的小幻豚豚是对还是错?

“我记得豚豚阿姨身边的那个很漂亮的妹妹,很久不见了呢。”

“是啊,好久没见到了。可能被她自己的亲妈领走了吧。”说完,就忍不住自嘲的笑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也许有一天,他的妈妈就会来领走他。

记得张爱玲说过,孩子的眼睛是末日的审判。干净,令人惊恐。

大抵就是在说小幻的眼睛吧。

无数次后,我再一次路过华丽的橱窗前,店员还是斜着眼睛不屑的撇我几眼。干净的玻璃清晰的映出我的失落和神往以及卑微,却没有出现过小幻的脸。他拉住我的裙摆。

“你不需要的。”

我一把甩开小幻的手:“因为我没有。我只能买的起大市场的地摊货。”说完后,我又不自觉的后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能,有一天我会变成几年前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吧。多么可爱的人类规律呀!

我清醒的意识到,我恋爱了,小幻并不开心。

“你会和他说话吗?”

“我本来就是哑巴,不会说话。”

“你,很不乖。”

“你,很坏。”

我皱皱眉头:“被你发现了。”

是的,我很坏。

后来,我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不帅,可以说有些丑,比我大了一旬。

我不爱他,却为了肮脏又强大的虚荣心做了这个男人家庭的插足者,简单明了讲,就是小三。

“你不能这样做。”

“我,知道,但我,克制不住了,我也很害怕,很内疚,甚至感觉到一种耻辱感。”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像豚豚阿姨,小幻是这么说的。“你变的太多了。”

“……”

我没有想到那男人的老婆,宛然花木兰转世,武则天附体。在居住的楼下,我被打伤痕累累,而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声充斥耳蜗,却只见那男人的沉默。他留给我的除了有言又止的表情就是扬长而去的车尾气。

我真是可笑。我和豚子不一样的。

那一日,我摔了家里的的一切我举得起来的物件。

“你不需要这样。”

我指着小幻的鼻子:“不需要?我需要什么?你告诉我。算了。你走吧,找你亲妈去,不要赖在我这儿。”

小幻欲开口,还是转身开门,离去。

我咬着嘴唇,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门合上的那一霎那我后悔了,我在做什么?我下一秒就拉开门冲了出去,我想留住这个善良的还很小的孩子。

可是门外的长廊,空旷旷的。小幻走了。

那一刻,我清醒的认识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走失在灯红酒绿的缭乱之中。

我跪在地上痛哭,耗去我整整一下午。不少居民,开门伸出个脑袋,瞅见我,骂了句:“神经病!当小三,活该挨打!滚回家哭去。呸!”

那一夜,我第一次贴近冰凉的黑色。我眼里的墨夜没有跑出来,天还是黑了。

睁开眼时,我看见豚子焦急的脸。我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你看见我的小幻了吗?”

闺蜜茫然道:“小幻是谁?”

“一个孩子,很小。”

“谁的?”

我转动眼球,看见了苍白的墙面,空气里尽是消毒水的气味。在医院吗?我看见了一瓶点滴,冰凉的顺着细小的管子里流进我的血液里。

“亲爱的,你怎么了?不舒服?我给你找医生…”

我笑了,我感觉到一滴滴眼泪滑过发丝停在我的耳廓,早已冰凉。

“亲爱的,你得了肺炎,上班时突然昏倒了,实在不行,你就辞职吧。那个破工作,工资少的可怜。,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再过些天我就要和蒋浩源结婚了,我还指望你做伴娘呢……”

梦醒了,窗外竟还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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