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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那朵花儿

推荐人:珞柒婧 来源: 阅读: 8.22K 次

他看见了那些绽放得无比绚烂的花朵,和迅速枯萎的黑色残骸。——题记

他看到那朵花儿

他买了一架望远镜,将它支在阳台上。

他想看看远处的河堤,高尔夫球场,再或者看看车辆穿行的马路也好。他只是想给夜晚的自己找一种从忙碌中解脱的方式。

支好望远镜,他将领带拽开甩在沙发背上,点燃一支香烟,大步回到望远镜前,调试角度。

马路,河堤,上面满满的全是乘凉的人,橘黄色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不想再看到那些世俗的人。缓缓转动镜头,一抹白色袭入眼帘,往后重新转动,他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抬头细数对面的楼层,她在十七楼。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他隐约看得见屋子里的地上摆满了类似杂志光碟之类的东西,她踮起脚尖在之间穿行。白色的绸质长裙刚刚触到脚踝,随着她的行走一下,一下跳跃。

他深吐一口烟,这女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白色绸质长裙的左腰间有一朵绽放开的巨大血红色的牡丹。乌黑长发搭在牡丹花上,如倒竖着的枝干。

她走到落地窗前,手扶栏杆,大半个身子倾倒在窗外,半仰头看天空,只有一两颗星星,月亮躲在了云层之后,泛着微微冷光。

这下他才看清出她的容貌。漂亮的丹凤眼,鱼尾唇,高挺的鼻子。只是右下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猩红色,好似趴着一只巨大的蜈蚣。

他心想,这么美丽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他重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突然想起她像一位已逝的故人。怪不得似曾相识的感觉会如此强烈。丹凤眼,高鼻梁。只是那位故人是薄嘴唇。

他倚靠沙发背瘫坐在地上,连烟灰掉在腿上都没有发现。

十三岁那年,他是班上容易被人忽略的男孩,沉默寡言,学习差,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长得漂亮,学习好,待人友善。他远远的看着她,在各样人之间谈笑风生。

莫名的情愫在少年的心中绽开。

后来老师将她给他调成了同桌,要她帮助他。他开始听课,开始写字,她开心。可是她不知道,他其实只是开始习惯上课盯着老师想自己的心事,在本子上写她的名字。

她在他心中如女神一般美好。

直到那节语文课。一向认真听课的她趴在桌子上,头上渗出冷汗。他递过一张纸巾,她没有抬头低声说,谢谢。

之后他忍不住不住的用眼角偷偷看她,看她咬白嘴唇忍住不叫出声。脸色惨白。

放学之后,教室的孩子很快哄拥而散,没有人注意到她。在他就要迈出教室的那刻,她抬头,“肖桦...能...能借你校服用一下吗”。惨白的面庞上透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他不由多想,快步重新走到桌边,取下书包,脱下校服放在桌上。看她支起身子,将校服系在腰上,说谢谢,然后侧着身体从他身边离开。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虽然只是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他看到了蓝色百褶裙上鲜红的绽开的血迹。

那血迹和十七楼女孩白色长裙上的牡丹花是那么相像。

那晚回家,他在饭桌上装作很随意地问母亲,“妈,是不是女人流产了就会流血”母亲突然瞪大双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你干什么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可以……”他大声打断:“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母亲音调低了下去:“是,儿子你干了什”他没等母亲把那句话说完,重重的摔下碗,起身,“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走到自己房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看还在紧张中的母亲说"放心,我什么也没有干,只是电视中看到,随口问问"。关上门的那刻他听到母亲长长的呼了口气。

那晚他趴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他喜欢的女神再也没有了。

第二天她洗干净了校服还给他,有股淡淡的好闻的洗衣粉味道,可他内心作呕。

时间一天天的继续过,他开始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继续堕落。她的好心提醒也变得那么令人作呕,甚至连和她坐在一起都无法忍受。

第二学期她被转去了市重点,曾经如明星的她就好像从未来过一般,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伤感怀念。

直到学校开始加了生理心理健康课,在她离开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朵百褶裙上绽放的花意味着什么。

相隔了这么多年,时间大概都已经让人遗忘了这些往事,旧事重提,心里不免懊悔伤心。“那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啊”。

烟已经燃到根上,一丝灼痛让他快速甩掉烟蒂,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微微泛红,隐隐作痛。

他一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重新回到望远镜前。

长裙女孩已经回到屋子,遮住了白色帘子,暗色身影映在帘子上,看样子应该是在看影碟了。

他转身走进卧室,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掉。

那个女孩转学离开后的那些年里,几乎没有过一丝一毫关于她的消息。也没有人会在茶余饭后提起她,他曾一度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或许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他如所有毕业生一样,每天出没在各种聚会之间。直到那天初中同学聚会,他见到了很多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却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女孩。他其实是想说一句对不起的,就算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荒唐的误会。

一个看起来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男生端起酒杯朝自己走来。“肖桦,好久不见啊。你考到播音主持专业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以前的你是那么害羞不爱说话呢”,他露出客套又尴尬的笑容,“是啊,那时候谁知道呢。”

“还记得那时候微笙和你做了同桌,你都成了我们所有男生的公敌了。微笙,你还记得吧?就是初二的那个学习委员,长得漂亮人又好的那个女孩,不过后来转走了”呵呵,他怎么可能忘记,微笙就是她啊。多美的名字,他曾经还在纸上写过,微笙,涉世未深。“哎,不过真是可惜了呀...”“嗯?什么可惜了?”“你不知道吗?在中考完那个夏天她被车撞死了。对了就是在你家附近那个十字路口。”“……”“诶?你怎么哭了?哈哈哈哈,肯定是我今天喝多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今天该开心的”

他已经忘记了那天究竟是如何回到家里的,甚至之后的几天内心是多么痛苦。

他再也没有资格说对不起了,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遗憾啊。

想到这些,他露出淡淡的嘲讽的笑容给自己,一滴泪滑落在枕头上,他进入了梦乡。

之后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到家里在望远镜前看对面的那个女孩,她好像有无数条裙子,或长或短,裙子上总会有大红色的花朵,每一朵都绽放的那么妖冶。

有时候她会坐在地上,整理那些影碟,可是无论怎么整理其实都是杂乱不堪的,铺满一地。有时候她会站在落地窗前梳自己的长发,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有风的日子里,她会站在落地窗前,张开双手,做出飞的姿势,如一只破蛹而出的蝶,大风快要将她撕裂。那时候的她应该是笑着的,因为他看得到下巴的那只大蜈蚣弓起了身子。

北方的城市夏天总是拥有南方少见的倾盆大雨,说下就下,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顶着黑色公文包大步从公交站牌跑回家,路过小区中心的花坛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大雨中顾不得停留思考,只是想快点回家。

沐浴更衣后,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望远镜前,对面的窗户紧闭,看不到她。

他想起花坛那边的影子,将镜头缓缓转动,转到花坛那个方向。她低着头,看不清白衣女子的脸,头发在不停滴水,成了一缕缕。应该是十七楼的女孩,他在心里暗自确定。

回到屋子里,提起还未装满的垃圾袋,拿了一把伞就出门了。

着急的走到花坛前,却不好意思走近。站在她的身后,发现她在哭,没有声响。只是肩膀随着哭泣的抽搐在颤抖。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她蹲在花坛边上,头埋进膝盖间,双手握着两只已经发青的光脚,手指甲与脚趾甲都涂着血红色的指甲油,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更加鲜艳。身上穿着第一次观察到她时的那件长裙,牡丹花在雨中绽放的依旧夺目。只是混杂着泥土的雨点使白色长裙泛出了黄色。

他是没有资格问候她的,他只是一个路人,和这冰凉的世界中每一个过路人一样。

扔掉垃圾后回到院子,女孩已经不在那里了。

今天录制的节目很糟糕,被上司在大会上批评,又丢了钱包,没法打的,去挤公交被一个老太太莫名其妙的指责……

真是太疲惫了,踏进家门已经无力多想女孩究竟去了哪里,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警笛声大作。直到闹钟声同时响起,这才发现警笛声是真的。自己没换衣服没盖被子睡了一夜。揉揉惺忪的眼睛走到窗前探出头往下看,发现院子已经被警戒,周围围着很多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和领着孩子的老头老太太。是有人跳楼了,殷红的血在雨水中散开,如一朵血色罂粟。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慌张地调整望远镜。十七楼的窗子大开,白色的帘子随风飘到窗外,一个警察蹲在地上翻看屋内散落一地的影碟杂志。

他想作呕,还未刷牙,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等到镜头转动到白裙女孩的身边时,已经有一个穿夹克衫牛仔裤的短发女孩扑倒在身边,警察纷纷拉住她,在对她说些什么。

他突然头疼难受。大概是淋雨感冒了吧,他想。

掏出手机给上司打电话请了假,服下两粒感冒药,重新回到卧室,还是未脱外套的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忘记浑浑噩噩过了多少日,始终不能接受白衣女孩已经离开的现实。下班后还是会习惯去看对面的十七楼,屋子里空空如也。下班回家在小区听老太太们说,那天哭倒的短发女孩是她的姐姐,他想,屋子里的东西大概也是她收拾干净的吧。

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就要来到。

他依旧每天面对各种世俗的听众接听令人作呕的电话,听完他们可笑无聊的抱怨完成一天的工作。

原来这已经到九月末了,接完今天的最后一个电话,明天就可以领到薪水,我该给自己置备些厚衣服了。他想。

“喂。”一个沙哑的声音让他冷不丁吓一跳。“喂,主持人。”“你好,这里是秘密盒子,今天你要讲什么样的故事呢。”他隐约分辨出这是一个哭哑嗓子的女孩,声音有些刺耳,让他不由得骤起眉头。“没有前奏,直接开始吧。和我一同从娘胎出来的有两个姑娘,我是老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咳咳咳……”她顿了顿,接着继续说“八年前,我的姐姐考进了重点高中,她一直都是家里的骄傲。

中考完的那年夏天,她去书店买了一本《小王子》回来,她告诉我,她初一时的同桌和小王子一样孤独,他们都喜欢看落日,她要送这本书给他。我从未看到姐姐眼里有过这样的神采,我很希望她能够开心。于是,我帮助她找到了那个男孩子的家。”他第一次对听众的表现出了兴趣,安静的听她说下去。

“那天下午,姐姐让我陪她一起去找他,我站在他家附近的十字路口等待,姐姐高兴的跑向路对面,回头向我微笑,然后她就飞了起来,我张大嘴巴还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被撞飞了,在空中绽放成一朵绚烂的花朵。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天的夕阳真好看啊。”他沉默着,突然提高音量,“是不是清风街路口?”“是啊,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没什么,你继续。”他捂住嘴巴怕自己发出怪声。“两个月前,我的妹妹跳楼去世了,原因是妹夫出轨。

这两个月来我经常彻夜彻夜的梦见妹妹,梦见她告诉我,她亲吻到了鸟儿,绽放成最喜欢的血色,不遗憾了,真的不会再遗憾了。她是一个漂亮的演员,长期在外独居,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自己的影像……”

“咔嚓。”时间到,导播切断了电话。他抬头,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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