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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荚树

推荐人:谢亚良 来源: 阅读: 2.73W 次

小时候,我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家的门前有一座小桥,桥下是一条窄小的水渠经年流淌不息,缓缓奔向村子中央的涝池。涝池不大,约莫两三亩地,但水很深,看不到底,经常有水鸟在上面盘旋,荡起阵阵涟漪。

皂荚树

涝池边有一棵庞大的皂荚树,树干三四个成年人合围才能抱住,树叶茂密,上面栖息了乌鸦、麻雀等鸟类,整天鸣唱不止。树下,时不时有村里的姑娘媳妇去洗衣服。那个年代农村贫穷,买不起肥皂、洗衣粉,于是,大人们就把皂荚捣碎了洗衣服,皂荚洗的衣服天然洁净,清香扑鼻。

记忆中每年秋季皂荚成熟的时候,总有眼快的人先摘了够得着的皂荚拿回家攒着,洗衣服、洗头,皂荚是最好不过的。也有稍微上了几天学的知道这皂荚能当药用,县城的药铺收购,能换了钱来当家用。所以,皂荚刚成熟没几日,够得着的树枝上就光秃秃了。够不着的树枝上的皂荚只有眼巴巴看着,等哪天落下了捡几个回去。

我问外婆:“为何不用竹竿打了够不着的皂荚?”外婆赶忙说:“皂荚树是神树,在你外爷的爷爷小时候就有,好几百年了,护佑着村子的风调雨顺,竹竿打皂荚树是大不敬。”那时,我只有五六岁,似懂非懂。

皂荚树下是我们儿童的“天堂”。我们在那里捉迷藏、坐“地主”、“斗鸡”,还捉了涝池的青蛙上来烤着吃,整个童年的记忆,最美好的莫过于在皂荚树下的时光了。看着高高的皂荚树,我始终有想爬上去的欲望,可大人一再叮嘱,皂荚树是神树,爬不得。每年正月里在农村古庙会的当日,皂荚树上披红戴绿,树枝上挂了很多窄窄的红布,人们祈福求愿,祝愿一年里家人健康平安。

那一天中午,我一个人在皂荚树下捉蛐蛐,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拣了一块石子扔上去,麻雀扑腾一下飞走了。又一会飞来,还是叽叽喳喳。看着皂荚树,再看看四周无人,我试探性地往上爬,那是我第一次爬那样的树,从脸到腿紧贴树干,四肢搂抱树干蜗牛样爬,爬一截掉下来,再爬,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才爬了上去,手臂已经酸麻。上面的景色真不错,爬在树枝上,能一览整个涝池的全貌,树枝下就是涝池里的水,静静的,像一面镜子。夏日的风吹来,凉爽惬意。树上有鸟窝,爬过去一看小崽子哼哼啦啦,好可爱。正要捉,大鸟归来冲我一个劲嘶鸣,有冲上来啄我一口的气势,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脚下一滑,手没抓好直接掉进涝池。我是旱鸭子,赶忙伸手去抓岸边的草木,涝池边很滑,根本无法站立也没法爬上来,水草一抓一掉,只有大喊救命。连着呛了几口水,眼泪也掉了下来。心想,这下完了,今天在这涝池里死定了。正在绝望时,岸上跑来几个妇女,她们递过来一根木棍,我紧紧抓住木棍的一头,她们在另一头使劲往上拽。够得着我了,她们赶忙拉住我的胳膊一起连拽带抱,我终于上岸。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那一次惊险在30年后,我依然记忆犹新,至今看见水我都很害怕。

我在六岁的时候上了小学,每年寒、暑假依然去外婆家度过,去涝池边的皂荚树下玩。也许,在每个人的心里,外婆家是最难忘的童年记事了。

九岁那年暑假,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皂荚树下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村里最有发展前途的刘家老三的媳妇,吊死在了皂荚树下。当人们发现时,身子已经僵硬,公安局随后勘察现场,结论是自杀,后来的调查结果印证了人们的猜测。刘家老三是外婆家那个村子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娶妻生子,一儿一女,分配在县城的电力局上班,每天蹬着自行车往返于家里和单位。我曾多次见过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笑起来有些腼腆。可是后来,刘家老三不知什么原因,在城里有了相好,并且是个当官的千金。在那样的年代,这是伤风败俗的最大恶举。他不回来家里安静,他一回来就在家里摔碟子摔碗,我曾亲眼见到刘家老三打媳妇时骑在身上,左右开弓,他媳妇的鼻子、嘴巴鲜血直流,看得人胆战心寒。后来,刘家老三要离婚,媳妇打死都不肯。刘家老三干脆不回家,就这样,那媳妇寻了短见,可怜两个年幼的孩子。媳妇死后,刘家老三带走了两个孩子,此后再没有回过村子,听说和城里的相好结了婚,还育有一儿一女。再后来,刘家老三官运亨通,当科长,当局长,最后在县领导的职位上退下来了。

前些年,我在县城的街道上见到过刘家老三,一大把年纪了还高大魁梧,但皮肤松弛得吓人,步履蹒跚,腿脚似乎不便,在落日的余晖中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栽倒。我向他打招呼,他琢磨了半天想不起来我是谁。

那件事后,我们小孩很少去皂荚树下玩了。一去大人就破口大骂。二十一世纪初,村子填埋了涝池。皂荚树无人搭理,渐渐地不知何故死了,只剩下空空的树干和树上哀鸣的乌鸦。

那一年我经过皂荚树,看着荒废了的树下垃圾成堆,污水横流,被风吹起的塑料袋漫天飞舞,刺鼻的恶臭迎面扑来。我赶紧远远地走开,像躲避瘟疫一样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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