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的小虫

昨晚跟孩子唇枪舌剑后冷战到今日午后，不爱搭理他，尽管他时不时来跟我嫌一两下，可我就是不闻不问不搭理，还莫名其妙地气鼓鼓一天。

吃完晚饭，终究还是没忽略他的咳嗽声，起身买川贝母粉，买百合，买雪梨，洗手给他蒸熟，让他吃了好早早不再咳嗽。边动手，边在心里默念，自从当了娘，除了厨艺，没有什么是我搞不定的。准备妥当，蒸煮器设置蒸煮时间一小时，便去摆弄硬是不想收的19朵香槟玫瑰加满天星。白天找了各种借口不愿意要，却终究没有搞赢比我更固执的人。心里想，算什么呢？为自己的天下为公表示歉意？还是为想我不和儿斗不和其闹想我开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违背我当初要求而送的花在我眼里都是没有温度的，我管你心心念念些什么，我管你多少借口，总之我不认。但是，就算不认，也终究没有阻挡住我对花香的熟悉。

从礼盒取出花，第一反应不是多少枝什么色，首先感知的是花香那熟悉的味道，蓦然心情便好了许多。大半年没有自己亲手插花了，却始终惦记着亲自动手的喜悦，却不明白今天为什么拒绝这满怀“好意”的人说要给我买上各种花亲自插一盆让他带单位去的想法。明明知道他在示好，可自己就是不愿意领情，或许我就是想要折腾得他懂得什么是生活？管他呢，有花香就好，尽管我懊恼得在心里骂败家的东西，谁乐意收你的花？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插一盆。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又得挨批:没情调的家伙，你败不败兴？管他呢？

有了花香，白天的情绪似乎可以放下了。终于在疲惫不堪半个月后，安静地坐在桌前想写点文字，但发现疲惫依然疲惫，脑子里依然没货。好吧，那就翻开书发发呆吧。

不管这一生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每天看看书都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这时候我会忘掉许多开心或不开心的人事，眼里脑子里都只有书本上的文字、故事和哲理。安安静静地展书于茶桌，连茶具都靠了边，让位于书本。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始阅读，却突然发现一只小虫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爬上了我翻开的书本，那么纤细那么弱小，乍一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虫。我凑近去仔细瞧，真的是只小虫没错。心里想，反正我也写不出来什么东西，看书的效率肯定也比以往打折扣，那不如和这只小虫玩玩。于是，我趴在桌上，出神地看着它在我的书本上环游世界。

我在心里想，这小东西应该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吧？瞧它丁点大，那么弱小，步伐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这个时候，哪怕我轻轻吹一口气，可能也会把它吹到十万八千里去。它在我的书本上爬呀爬，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似乎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它可能不知道它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但是我发现，它有种特异功能，它从不从字面上走过，而是往空白处走，遇到字便转向，毫不犹豫，似乎碰到了强敌般迅疾逃开。我的目光随着它爬呀爬，思绪却飞到某人身上，我在想，或许他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我只要在文字里便会很安静，不会找他麻烦。可惜这一次我不仅仅在文字里，更在和小虫的游戏里，我有多余的精力和智慧去想怎么对付他。

云游完，我继续跟着小虫出发。这只纤弱的小虫，在我云游的片刻，居然冲破重重文字障碍，爬到了页顶大片的空白处，在那里悠然地爬来爬去。如果它会跳舞，此刻它肯定会旋转起纤弱的身体来展现自己内心的得意；如果它会飞，此刻它一定会扇动那薄薄的羽翼在我面前炫耀一番。看着它侵占了我的领地还悠然得意的模样，我起了要消灭它的恶心。我拿笔尖靠近它，用阴影驱赶它，可是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绕过笔尖的阴影，依然在被它霸占的领地上悠然地踱着步，视我如无物。我杀心顿起，只要我轻轻地放下笔尖，它的得意它的炫耀便不复存在。但我终究没有忍心去伤害它。不过，我也不准备轻易放过它，谁让它侵占了我的领地还那么嚣张得意？我知道，很多动植物甚至包括人，都惧怕黑暗。我想，这只机智又神气的小虫总是绕开黑色的文字绕开阴影而行，应该也是惧怕黑暗吧？我决定试试我的想法是否准确，更是想给它一点教训。如果它能冲出我的囚禁，我便放它一条生路，任它在我的书本里横行霸道；如果它冲不出我的囚禁，那它的生死由我定。

我拿起笔在它的周围划了一个黑色的圈，又用铅笔把这个圈从外到内慢慢地涂黑，让黑色一步一步地逼近它。当快靠近它的时候，它的反应立马可见，它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迅速地四处乱撞，遇到黑色就掉头，那么慌张那么惶恐，好像自己被洪流包裹，瞬间将被吞噬一般，又像被熊熊烈火包围，即将葬身火海一般，惊恐、慌张、无助。我想它此刻的心情，一定像一个人深夜走在北风呼啸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野岭一样恐惧慌乱吧？我继续画，继续让黑暗逼近它，只要我的笔尖快要触及它，它就迅疾地反向逃走。感觉这个时候的它，已经失去理智神经错乱，快被我逼疯了吧？

连我自己此刻都感觉到了自己呼吸的凝重。它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会慌乱地团团转，只会在越来越小的白色区域里焦虑地不知所措。我想，如果它能像人类一样呼喊，像人类一样求助，它一定会张开口大声呼喊，大力求救吧？终于，我的笔下只剩下刚好够它容身之地，它无处可逃。我想，它如此害怕黑暗，似乎不可能走出去，似乎在这一刻我赢了。可我依然狠不下心要送了它的命。我想用橡皮擦干净铅笔印，还它一片光明和自由。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它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几乎以为它吓晕了或转晕了。

我想看个究竟，可没容我凑近，我蓦然发现它动了，不再慌乱地旋转，而是一步步笃定地往黑暗爬去，没有慌乱，没有焦虑，更没有畏惧，就那么笃定地一步步穿越黑暗，往光明走去。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将黑暗视为无物？是什么样的自信让它相信黑暗过后一定是光明？它只不过是只小小的虫子罢了，它怎么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和信念走出黑暗？它那么小那么弱，连我的呼吸都可以把它吹得消失不见……它终于走出了黑暗，我囚不住它，我输了，我乖乖地把我的书本让给了它。

一只纤细弱小的小虫而已，可它却能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的自信，去自救，不再焦虑，不再彷徨，不再恐惧，一步步地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生而为人，能有这般睿智果敢自信的又有多少？这场夜晚与小虫的游戏，我突然觉得是天赐的，它似乎教会此刻在漩涡里挣扎的我一个道理，给了我一种力量。人到中年，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人的一生，谁能不识愁滋味？而我却在昨夜被父母说尽了道理后还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在今天被两个“嫌人”嫌了一整天后还不懂得一直被爱。小虫，它有资格去走遍一个地球；而我，也应该有能力走遍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