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

我走笔至此，正是波士顿大街小巷大雪纷飞之时，雪量之大连天气预报员会也惊呼“创记录了”。我抬首目测，几个小时后我们就会迎来神奇的瘫痪时刻，即所谓的风雪塞途，交通瘫痪。也许，我们甚至还应预想到狂风暴雪覆盖东北地区，进而吞没整个地区的景象，但我乐意接受这点地方特色带来的不便。风一程，雪一程，我心欢喜亦一层。

这种天气，一些人唤之大暴风雪，另一些人则称之东北飓风，我独谓之暴雪。我也乐意承认，我之于暴雪，犹如棒球迷之于四月美国职棒大联盟赛事。我虽念之切切，但通常都是失落扑面，今夜的暴风雪预警往往会变作明日的柳絮白盐、杨花鹅毛。

撒盐空中差可拟，实在恼人。我想要的是雪飞云起，夜窗如昼，那时大众汽车能在联邦大道上漂移，而麻州海湾交管局的第三铁路则冻如大块生肉。这样一场暴雪，至少要让罗根机场重门深掩六小时，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暴雪了。

但暴雪的意义在于它让我们受到诸多教训。教训之一便是，它让所有城市居民不再对自己的生存天赋自鸣得意，因为一旦暴雪突袭，他们就瞬间不敢冒险上街，怕还未觅食谋生，便被暴雪吞入腹中了。他们画房为牢，实际不过一群囚犯罢了。而在新英格兰北部，当地人却对这样的雪夜漠然处之，惯看暴雪肆虐波士顿，任由自己深陷累累积雪中，也深陷困境混乱中。

还有什么教训?还有就是，暴雪震慑了我们，世上竟还有能让狂暴都市相形见绌之物。1973年343.5米高的约翰•汉考克大厦下，数十块砰然落地的玻璃让人惊恐畏惧，但暴雪却让人震撼敬畏;我们，狂暴都市的创造者，自以为大局在握，却原来不过是物为刀俎我为鱼肉。暴雪就是让我们摆正位置，认清形势。

暴雪也让我们放慢脚步，有时间去反思改正，这对现今的都市人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坦白说，我心中一直有疑惑，我们没必要必须以每小时600英里的速度旅行吧?所以啊，我认为，无论下雪与否，罗根机场都应该定期关闭。窗外疾呼声声，不一会儿，我就该上街去了，且街上的奇观我早已了然。街道不再是汽车的天下，人们终于可以脚踏实地得漫步于此。这将是一帧帧十九世纪后湾区奇迹，照片里没了杂乱的景象和繁忙的交通，看起来就像是有人选择性地修了图一样。

当然，今夜也不乏沉默。暴雪带来的静谧，振聋发聩。我知道城市人早已习惯了噪音，缺了噪音才会让城市人不得安睡，这也可能是他们在暴雪之夜，如此静谧的情况下还难以入眠的原因。冰冷的人行道，城市人可以忍受，甚至稀少的停车位，城市人都可以应付，但上帝啊，请一定要调高夜的音量。唯有亲耳所闻，城市人才会相信，夜竟有这般声色。

但更应留心的是，这温柔凉夜是如此静谧优美，它一派粉雕玉砌，银装素裹，抚慰着城市的伤口。夜最具魔力的一点正是它能突然间左右人们的相处之道，魔力显现时，城市居民会如1964年围观基蒂•吉诺维斯被杀的纽约人一样麻木。

从未有像暴雪那样好的事物，可以让人卸下心防，让人不再固执地笃定人行道上迎面而来的都是抢劫犯，而招手致意的则都是变态。 你会认为，城市人常极其敏感，他们逼仄于同一汹涌狂肆的大海中，唯避无可避的天谴，才能让他们中的许多人醍醐灌顶，不复釜游鱼，自相鱼肉之态。

但足够了。今夜，窗外就是一场暴雪，我今好上街道望，盖尽人间漠路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