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指导

大山里梯田连着梯田，坡地赶着坡地的时候，放学的道儿上还可以看见盛放的映山红和酸溜溜的牛奶子，秋季里尽是阳光下的松针和米兰花的清香。我屏声息气地穿过养着悍犬的人家，活像个贼，父亲说过，如果走路的时候被狗追赶，蹲下去假装捡石头，这招颇有成效，当然被狗偷袭必须除外。

我那时候还是个干瘪的瘦子，套着一件同样瘦小的毛领衣服，老敖说我像旧社会地主家的小姐。“地主家的小姐”同样在学校食堂里过着带饭吃的日子，并且从未有人为我开过小灶，除了有一天老黄往我的饭盒里加的红彤彤的老鼠药，为此我至今都感激自己幼年时的机智和果断，否则如今哪有机会与诸君在茫茫人海相识。老黄本来是小学校里的老师，兼着食堂里炊事员的职位，总有些怀才不遇和恨铁不成钢的情怀，因为常常挨他训所以我们编了段顺口溜“太阳落下山，月亮落下河，背时的黄世鹏还不放学，三两米的饭，角钱的菜，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着，二早晨起来拿个冷馒头”。想着老黄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一群小屁孩乐呵得不行。顺利避开老鼠药的我从小到大和语文老师都颇有良缘，老敖说我倒可以算臭皮匠之一，“臭皮匠”的称号让我有点沾沾自喜乃至于喜形于色发展到日后的得意忘形，好在老敖弓起人民教师的食指和中指替我的脑袋开了光，尽管那时候关于自己接到了哈佛录取通知书并在小学校里接受校长致词的美梦并没有实现。

无疑记忆里最年轻的时光是快乐的。大雨之后跑去屋后查看平日里滴水没有的塘里储了多深的水；李子熟了爬上树去坐着吃；扒了蚂蚁的屁股给它喂饭期待它长出另一颗圆滚滚的屁股；让我的长毛狮子狗跟着在田野里奔跑；嘲笑邻居婶子靠了根被虫蛀了的椿树摔了个跟头；在女娲娘娘给庄稼人的赏座上用镰刀刻上自己的名字……

三姨家的姐姐读书很刻苦，富贵家的儿子念了所师范，隔壁村华松的女儿念了研究生，听说当年食堂里蒸饭的老太太的孙女去海南学了医。干完活儿的大叔大婶谁都会热心的问：读书好还是种地好啊？由此就编织了一个“外面的梦”，尽是如鱼得水，自在快活。

等到我离了上述种种被这个外面的世界牵引着走南闯北的时候，我才日渐听懂莫文蔚那首《外面的世界》，方知曾经的高处仍旧是那么自然而然，再也代表不了成功的定义，反而储水的塘和李子树被柏油路覆盖了，寻不见冰凉的山泉和酸甜的青李；蹦起来趴我怀里的狗死了我也不知道它是否转世投胎；偶然在某处碰见只蚂蚁在再看不出它的可爱，这倒成了缺失，成了某种失败。

大山里缠着柏油路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这季节，不知道谷穗低垂与否，山里的夕阳沉静着是否还同往日一样？

别了的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