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文章 > 生活随笔 > 老陈

老陈

推荐人:坐看云起 来源: 阅读: 2.53W 次

清晨,厚实的阳光,挤过狭小的窗户,满满地堆了大半个屋。老陈伸出双手,在这金灿灿的光线下,翻了翻手背,像烤火一样,温暖。

老陈

平时的这个时间点,老陈都会出现在村里的小学里,当然,老陈的小学教师职位都已退休了好多年了,他去那里,也不是奔着“蜡烛成灰泪始干”的这一崇高的精神,只是跟一些后辈们聊聊天,他喜欢他们叫他“陈老师”,他感觉这一称呼特亲切,特有年轻感。但是慢慢地,他也不怎么再找那些后辈们聊天了,因为老陈也明白“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的理儿,他去,也只是转悠转悠,看看那些小孩子们课间里打打闹闹,跟着瞎乐和一下,然后把自己掉进记忆的长河里,泡泡,一天的时光,被划的零零碎碎,打发起来倒也很快。

但今天,老陈试着去翻个身,只听到床板“吱吱吖吖”地响不停,身子却软绵绵地,就是不听使唤。老陈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真老了。但老陈心里清楚,老,是实事,但这病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天半夜里,口渴,起来找水喝,窗外的北风刮的急了点,自己受了点风寒,前后也就一泡尿的功夫,就病了,倒下了。谁还没个腰酸背痛?谁还没个头痛脑热?吃个五谷杂粮,谁还不打个喷嚏?挺一挺就好了,这不,今天就比昨天要好些了嘛。瞧瞧,老陈想得多开,多镇静,这要是放在别的老头老太太身上早就炸开了锅。老陈镇静自有他镇静的理由,俗话说:岁月不饶人,七十古来稀。但老陈的头发并不稀,还很浓密,不光浓密,还很乌黑。头发好,就是肾好,肾好,就是身体好。老陈想到这,精神似乎又好了许多。

手机响了,老陈从床头边的桌子上,吃力的取过老花镜,戴上,当费了一通功夫找到手机时,手机已经不响了,借着晃眼的光线一看,呀,都有四五个未接电话了,都是儿子的来电,老陈拿着电话,思量再三,还是不回电话的好,就这打个喷嚏都能闪到腰的精气神,儿子一听那不要担心坏了?

老陈膝下,就一个儿子,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里,老陈去过,那要转好几趟车才能到达,每次的感受都一样,那里的人啊,拉屎擦个屁股的时间都不够用。儿子也不例外,就一个字,忙,各种忙,所以儿子一年半载,也难得回来一趟,但家里的小到碗勺瓢盆,大到家电衣柜,都是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儿子的家,老陈去的也不多,主要是去了也帮不上儿子忙,反而会成为儿子的一种忙,能不添忙就是帮忙。儿子也不容易,摸滚打跌好多年,还是一小职员。早些年,为了能在大城市里娶个媳妇安个家,东拼西凑,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借了东家借西家,老陈能置身其外?第一个,第一个被洗劫一空,洗劫倒是小事,问题是,还有严重的财政透支。用老陈的话就是,棺材本儿都赔了进去。老陈说这话时,心里其是是热乎乎地,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为了子女后代?但是,如果说老陈没有一点点的遗憾,那是违心的话。

老陈的老伴走的早,左邻右舍也是热心肠,极力帮他撮合,想让他再续个老伴,像这种天寒地冻季节里,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暖暖脚捶捶腰。偏偏大豆芝麻的收割时间点凑到了一起,凑到一起也就算了,偏偏又逢连阴雨,只能放放便宜的大豆了,老伴的事,也就这样被放在一边缓缓了。虽说这两年的天气不错收成还行,家庭经济已经回过神了,身体也还说的过去,头发也还倍儿黑,但自己的年岁已经摆在这里了,他这根红线,谁知道还能经受住几次风吹雨袭?这就是命,错过这一村就没了这个店。

老陈的思想正飘忽的刹不住车时,儿子的电话又来了。老陈强提着精神跟儿子通完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子打了好几通电话,老陈都没能接到,儿子有许些焦急和埋怨。儿子要求老陈过去住个一段时间,老陈抱着“不添忙”的觉悟就是不给个痛快话,儿子实在没法子,把老陈的宝贝孙子叫了出来,与老陈通上了电话,电话那头一句话——爷爷我们都想你了,都快把老陈的心儿给融化了,老陈没办法,只能满口答应,好好,爷爷这几天事忙完了就过去看孙子。

老陈把冰箱里不知是何年何月存放的鸡块,翻腾了出来,加上旺火,炖了一锅汤。强迫自己,喝了几天,出了几身汗,精神果然好转了起来。

呕吐了几辆车,老陈硬是把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按了下去,终于到了儿子家。

一进门,儿媳妇皱着眉,用手掌做为空气净化器,鼻孔哼哼两下,算是跟老陈打了一个招呼,老陈愧疚地说,晕车,吐了,一身臭味。

晚饭老陈实在没法张口,一碗白米饭,全都翻着大眼看着老陈,老陈眨巴了几下眼睛,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太硬了,浇了点菜汤,勉强地扒了两口,算是给自己的肠胃一个交代。

整个晚饭间,除了儿媳妇突然插播了一条广告外,谁都没有言语,剩下的就是电视机在饭桌前,亢奋地“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儿媳妇对着孙子说,你感冒了,不能和爷爷睡。儿子就像听电视里的拍卖狗皮膏药的广告一样,脑袋钻在碗里,只顾着扒碗里的饭,哗哗直响。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照“国际常例”,老陈不能跟孙子睡,还是睡客厅。客厅就客厅,又不透风又不过雨,不差。年青时,大马路边上都睡过,这客厅还没大马路边上强?再说,老陈晚上睡觉也不怎么翻身,所以这张软软的真皮沙发的尺寸没法不让老陈不满意,唯一要注意的是,睡觉时得睡醒一点,不然,鼾声大,回声响。

没住两天,老陈就不安了起来,想起家里还有几颗大白菜,还立在地里,再不收,就糟蹋了,种子钱都浪费了,对了,还有几根青头大萝卜,刨掉溥皮炖汤沌到稀乱,滚烫滚烫地,撒点蒜花,滴几滴芝麻油,那才叫个香。这事不能耽误,寒冬腊月的天,说变就变了。再说了,团聚一桌,饭也吃了,想看的也见到了,想说的也聊过了,孙子从头到脚也都给换了个新,这心里也没个啥挂念的了,得走了。天还没亮,老陈隔着门,跟儿子儿媳妇打了一个招呼,回家去。儿子穿着睡衣紧跟了出来,知道没法挽留,悄悄地塞给老陈厚厚的一摞钱,哆嗦几下嘴巴,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转身回屋了。

天干冷干冷的,还没大亮,时间还早,还不到坐车的点。老陈打算就在车站四周晃悠晃悠,打发打发时间,顺便热热脚。没走多久,看到了一间理发店,才想起自己的头发,一个大冬天都没怎么修剪了,快像枯萎的稻草一般了,就信步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就十来平米,斑驳的墙上挂了几张明星片,在头顶大灯的长久照射下,边缘处略显发卷。整个店铺,有些凌乱,与这个光鲜亮丽的大城市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陈不是一个以貌取店的人,他是来理发,只要活儿好价钱又公道,就成。而店主用她的热情,再次坚定了老陈坐下来的心。

店主名叫小红。小红?这太熟悉了,在老陈教书的几十年生涯里,除了小明,就是小红,经常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而今,小红长大了,从书本里跃然而出,有血有肉有温度地站在老陈的面前,老陈能不激动?那天,老陈的心扉,彻底被撬开了,像洪水一般,流淌地哗啦哗啦响。眼前的小红还是和老陈当年熟知的小红一样,乖巧,可爱,体贴。左一口“陈老师”,右一声“陈老师”,老陈醉了,醉在那不着边际的云里雾里。

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在那个冬天最后一次的风急雨聚的夜里,老陈走了,安详地走了,追随着他老伴的脚印,悄悄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床头的桌子上,一瓶杀虫剂,敞开着,散发着刺鼻的农药味。

在那冰冷的灶台里,已经化为灰烬的病历本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尖锐湿疣。

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