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气味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时间不太介意，忙于生计，头绪纷繁，近乎木讷。在我眼里，它就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流水，不闻其声，只是用白昼和夜晚不停地交替。

仅此而已。

可在一个稍不留神就要居家观察、居家办公的情势下，和时间直接面抵面，曾经平滑不留痕迹的过渡，现在突然像丝绸般淤积起来，让我渐渐闻出其中的气味。

以前刷牙洗脸早餐上班，按部就班，现在不同了，冷不丁就居家了。可以睡个懒觉，时间于我就像自天而降的一块大蛋糕，随我分割。虽说居家办公，许多事是干不起来了。起床后，听新闻，刷手机，看一会书，听一会音乐，咦，发现时间没怎么走。或许习惯了快节奏，现在突然慢了下来，感觉时间像家里来的一个客人，总耐着屁股不走。烧饭午休再看书听音乐，还是不走。锻炼散步看风景，还是不走。到了该睡的时候，也不似平日那般落枕即眠，仿佛离入睡的劲头还早，看电视读书禅坐，再一看，也才十点多。

一旦慵懒下来，感觉时光处处多余。就算看天吧，过去一掠而过，现在从容多了，有时间看得格外仔细，山峰草原聚合分离，连飘动都如此之慢。往日追着时间走，现在赶着时间走，每天不变的节奏，那么几个固定动作。不能远行，也不便游逛，同是时间，现在生出许多枝枝丫丫的闲枝碎叶。

这点点滴滴光阴，就好像没关好的水龙头，很快就滴满一大盆，还在不停地堆积。又像泥土，越积越多，成了一片肥沃的土壤，它等待着一粒种子，哪怕丢进一个意念，也会发芽拔节开花。可惜，面对这样的冗余，我并未准备好，虽拥有这一片沃土，却让它肥力四散，不仅飞散，就像营养过剩的沃土，开始发酵变霉，散发出一股腐气与霉味。

平生第一次发现，时间是有气味的。

细想，好像也不仅是疫情防控期，生活中哪里都曾散发。也许每段时光天生都带有自己的气味，它们在不同的境遇中被标注，只要你被时间煎熬或者温暖过，似乎就能闻出其中的味道。

记得有一年大雪，去场接朋友，原定上午的班机，我早早赶到机场，可飞机晚点，到下午都还没到，打电话处于关机，只有耐心地等待。坐累了就走，沿着停车场，一圈又一圈地走，把机场角角落落逛遍，直到傍晚才接到。那时看时间，以五分钟为节奏，熬了半天，才走了一点点，时间就像铁锅里的麦子，被一遍遍翻炒，散发出浓烈的焦糊味，焦糊味是等待的气味。

职场因为工作不顺，无缘无故地受气，或者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或者万般努力却无济于事，就一个人宅在屋里，不想与外界交流，也不想告诉别人，发呆着回嚼，时间就如飞针引线，思绪像万花筒，但其实并没有头绪。那些近乎凝固的时间，就像黄梅天坛里受潮的大米，又像闷在缸里的腌菜，咸咸的，苦苦的，酸涩呛人。

出成果的时间，气味闻上去是甜甜的。虽时间紧张，需要把它们切分做不同的事情。但每做一件就有收获，那感觉就像去春天的山林，挖一个笋尖，结果发现四周长满了笋尖，好开心。又像手中结满了花朵，朝太阳晃一晃，它们相继开放。一翻手，它们都变成了果实，沉甸甸的，那时我想说，时间是一只精心喂养的母鸡，一下一窝蛋。

人世复杂，生活百味，有些时光的气味一闻便知，比如恋人生气，那分明的霸气、酸气、腐气、怒气、火药气无需分辨。而有些光阴却不能轻易判定，比如成长，它跨越人生，累积起来像仓库，又像一本书，走进去，打开来，拆分开，只有片片回忆。每一片回忆都有不同的气味，酸甜苦辣，交织杂陈。如果你问一个人，人生是什么气味？他只能笑笑。

不过，有一个词：臭味相投。说明人生不仅有气味，而且某类人的气味还非常接近，或香或臭或酸或苦。

最好闻的，莫过于平静中的气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实则最浓郁沉厚。它经历了生活的涵养，又经过心灵的调理，就像一树不经意开放的花儿，又好似静静酿造中的美酒，在时间中散发出淡淡的芬芳。这气味源自一切都回归了本真，它只是时光的自然馨香，并无特别却恒久绵长，历久尤醇如沉香。这样的时间只沉淀在一个宽广的世界，经历过的人，灵魂都会染上芳香之气。

有科学证明，其实时间并不存在，它只是依附于人的度量单位。因此，时间的气味实则是由人创造的，被人赋予了不同的感觉。那些时光中因事因情因景而产生的气味，换言之就是生活本身的味道，只是在特定的时间中被主观孕育出来，又被时间标记。如此，我们都被哪些时间熏染过，温暖过，痛苦过，它的气味就积淀成为人和生活的味道，这让时间超越度量，在某种程度上有了灵魂。

读到一个观点：时间的味道，开始应该是甜的，然后是浓烈的，最后是淡淡的，就像生命的轨迹。

这是生命长度中的气味谱。

就生活的片段而言，时间挥发的气味，因个人的境遇和感觉不同而变，这所有的变化，实则反映了一个人的精神和心理状态。

或许它曾将你带向一个新的不同方向，经历着喜悦或者痛苦。

但，我们都是闻着时间气味长大的。所以，不妨时时关注，闻到，而后可以调节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