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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兰州打酱油

推荐人:汤胜星 来源: 阅读: 5K 次

中国地域辽阔,兰州实在遥远。高中地理老师说过,如果找一个圆心,画一个圆能把中国的陆地版图都画进去,这个圆心就是兰州。

去兰州打酱油

在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大学同学基本上还是靠写信保持联络,但后来有一段时间也不写了。刚毕业那几年,谋职谋生、结婚生子大约五六年左右才可以稳定,大家自己忙自己的,谁也没那闲工夫。后来网络逐渐发达,就有了QQ群,再后来移动终端发达,就有了微信群,沟通联系更快捷更方便。

我的大学也办过百年校庆,校友组织也发过邀请,同班同学更是组织过多次各种大小规模的聚会,我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自毕业到现在将近30年,我甚至一次也没有返回过母校,也没有到过母校所在的城市。

我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并不是我不热爱这座城市,也不是我不热爱我的母校。我读书的城市在兰州,我读的是兰州大学。不是说这座城市不好,也不是说这所大学不好。关于这座城市和这所大学,在网络发达的今天随便搜索一下就有很多信息,了解它们并不很难。

兰州大学现任校长严纯华院士在一次开学典礼上说:世上没有最好的大学,接纳你的那所就是最好的一所。这话一点不假。

兰州大学为什么接纳了我,我为什么报考了兰州大学?

1988年还是我国改革开放初期,恢复高考才十年左右,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需要大量人才。那时候高校还没有扩招,那时候高校也没有985、211的叫法,那时候全国高考录取率也才23%多一点,而且包括大专和中专,只要考上了,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工作。那时候公务员是不要考的,可以直接分配进去。像我们这种全国重点大学毕业的,分配到中央国家机关、省级党政机关是很正常的事,分到企业的都是中字头的央企,只有差一点的才会分回原籍,进入事业单位算是分配不够好的。

因此读书是我们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有人说当兵也是,但是实际上当兵不是,因为农村兵退伍后没有分配,还得自谋生路。我们没有上过幼儿园,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三年,我们通过十一年寒窗苦读,1988年夏天参加高考时,已经是信心满满。我的成绩到高三时已经基本保持在全班前三的位置,而且是比较稳定的,全班前三基本上就是全校前三,因为当时高三只有我们一个文科班,全校前三基本上就是全县前三,因为我们学校当时是全县最好的学校,没有之一。

高考完毕我并没有觉得很轻松,因为高考前我也一直很轻松。高考无非就像平时月考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高考答案公布后,我们根据记忆估分,就是判断自己的答题和答案的吻合度,然后估算自己的分数。这不是一项难事,稍微难一点的是语文作文的估分和那些政治、历史论述题的估分,但也会八九不离十,我唯一没有准确估计的是我高考成绩中获得了两个满分,一个是数学满分,本来数学估分是最容易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有一个四分的题目算到最后是一个很大的分数144/15,我没有约分,看到标准答案是48/5后,我觉得我数学应该是116分,后来才知道得了满分120分,可能阅卷组认为不约分也是正确答案吧。另一个满分是作文,那年的高考全国文科卷作文题目是命题作文《习惯》,倒是不难写,但是高考作文得满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什么中心明确、主题鲜明、开门见山、首尾呼应这些八股文式的写法都要符合要求,还要立意新颖、内容丰富、结构完整,层次清晰,字迹工整,这些全部符合条件才有获得满分的可能,随便哪里有些差池,扣你一两分是很正常的。我从初中起作文就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朗读,后来老师都读烦了,就叫学习委员读我的文章;到了高三,当别的同学还认为老师布置写作文是一件苦差事时,我已经从写作文中获得了太多的快乐,一般是语文老师布置一篇,我就主动写三篇,唯一的遗憾是作文本根本不够用。

高考分估算出来后,就开始填报志愿。填报的依据一是估分,二是学校往年的高考成绩,三是高招办印发的招生信息,四是班主任的建议。根据我的估分成绩,考上全国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离北大清华复旦交大这些一流名校还是有差距的,于是就定位在重点大学的二类,根据招生信息,选来选去最后大概只剩下四个选项,兰州大学、山东大学、吉林大学、四川大学。我没有什么感觉,觉得都差不多,班主任说你就选兰州大学吧。

后来入学后我才发现,高考成绩第一名的同学录取了南方一所名校,和我分数相同并列第二名的同学录取了北方一所名校,这个可以理解,因为我平时一直是前三,那两位同学一直是前二,他俩轮番抢第一,都是班主任重点关注的对象,报考时班主任自然让他们报南北名校,总不能叫我也报,内部抢指标,自己人和自己人竞争吧?就这样,我去了西部名校。看来报考是多么重要。人生就像爬树,从根部往上,到了枝丫开杈的时候选择很重要,你选择了这个枝丫,就和别的枝丫无缘,到了这根枝丫上又会不断分出更多枝丫。

兰州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兴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很多同学上中专、上大专,没考取的就复读。按理说,全班才考取五个全国重点大学,能上兰州大学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母亲问我,兰州在哪里?我说在甘肃,她说,哦,江苏也不远,我说是甘肃不是江苏,是西北那个甘肃。她说你跑到西北那个遥天路远的地方去?那里是冰天雪地,很冷的。在我们老家,甘肃和江苏发音一样。

我不怕远,也不怕冷。不管怎样,大学还是要去上的。况且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我出发那天,全村人都站在路旁看着我。从家里肩扛手提大包小包翻过一个小山头步行两三里到机耕路上,再搭上拖拉机到乡政府所在地,在那里搭班车去往最近的城市景德镇,然后乘12个小时火车到南京。在南京西站下火车后,乘10路公交车到江边,再坐轮渡过长江到北岸,抵达浦口火车站,那里每天有一趟直达兰州的绿皮火车。浦口火车站就是朱自清散文里他父亲通过铁轨爬上月台给他买橘子的那个地方。到这里后我的行程才走完四分之一,因为后面还有36个小时的火车在等我。可见去一趟兰州是多么不容易,特别是我们南方人。

更不容易的是兰州的生活。上世纪八十年代,到处都是灰头土脸,作为西北的代表,兰州就更不用说了。我来自农村,本来是想通过读书,通过上大学改变命运,没想到灰头土脸的我离开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地方,又来到了另一个灰头土脸的地方。多年后兰州大学建起了新校区,搬到了一个叫夏官营的地方,还好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夏官营就是乡下,就像我现在居住的城市,有一个景德镇陶瓷大学,这是在陶瓷专业领域很了不起的一所大学,也搬到乡下,浮梁县的湘湖镇。我总认为,将一所大学建在一个乡镇所在地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虽然我读书时大学还在兰州市城区,但其时的兰州和乡下也没有很大区别。这座丝绸之路上的西北重镇当时并不发达,到处是灰不溜秋的,皋兰山上没有一丝绿意,不像我们南方春意盎然,黄河水倒是不黄,因为兰州位于上游,但黄河两岸全是黄土高坡,兰州以外尽是沟壑纵横的不毛之地。

兰州最有名的是兰州拉面。我们到达学校报到后,送我去的大哥带着我上街找饭吃,但转了几条街都找不到一家炒菜吃饭的餐馆,全是拉面。学校食堂供应虽比较丰富,但对我们南方人来说永不满意,每个月只供应两斤米饭,其余全是粗粮,以馒头为主,北方人每顿买两个馒头就着土豆片也能啃完,我们江西人每顿不见米饭和辣椒就难以下咽。每周去一次公共澡堂,每天晚上洗脸洗脚也是必须的,但北方人没这个习惯,有个室友我只见他早上洗脸,十天半个月晚上不洗脸不洗脚那是家常便饭。我的上铺经常将换下来的衣服撒上洗衣粉浸泡在桶里塞在床底下一个星期之久,配上喜欢踢足球的他换下来的足球鞋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寝室,时间长了,我练出了久而不闻其臭的本事。

兰州大学是西北最好的高校,没有之一。每所综合性大学都有中文系,客观地说,兰大中文系那时师资力量并不怎么样,兰大的老师要么是自己培养的本科生留校任教,要么是五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西部建设外地调去的,要么就是刚毕业分派的外校研究生。班主任是我们的师兄,中文系刚毕业留校的本科生。教文学理论的老师上课一到教室就开始坐在讲台上眼望天花板照本宣科,第二个学期干脆让他的一个研究生来给我们上课。教电影理论的是一个北京人,一口的京腔,有次春节后开学第一堂课,给我们讲了一节课的他从北京到兰州火车上的趣事,滔滔不绝不厌其烦,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妇道人家。教文学批评史的也是当年的硕士生应届毕业分配来的。教写作课的老师很年轻,也不知当时他自己有什么作品,反正觉得他讲的那一套东西我上大学之前就知道了。英语老师也是一位刚本科毕业留校的小姐姐,和班上的女同学没有什么两样。给我们本科生上课的还有几个副教授,是中文系的台柱子,后来都成了教授。中文系也不是没有名家,但是基本上都是故纸堆里的教授,研究先秦文学、研究诸子百家,我对此没有兴趣,基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虽然也去上他们的课,但完全是为了修学分,总得毕业吧!

一所大学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大学不光看学到了什么,关键是培养学习的能力。学术风气和氛围相当重要。大学是大熔炉,就是让你进去融化烧炼,像景德镇的瓷土,捏造好器型后要进入窑炉烧炼一样。但是大学位于什么地方,坐落在哪座城市同样重要。一座城市又能给你带来什么?一座城市有着它的历史底蕴和文化熏陶,大学和城市是互相水乳交融的。兰州有的是西北风吹出来的豪放。有的人说在兰州读书,西北应该玩个够吧?西北确实有很多历史名胜古迹,河西走廊本就是中国古丝绸之路,一路向西,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敦煌,哪一个不是边塞诗人描写的对象?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但这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兰州已经很远,这些地方离兰州更远。我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是和一班老乡骑自行车去刘家峡水库。刘家峡水库位于黄河上游,离兰州75公里,一群穷学生每人骑一辆破自行车往返,想想都需要勇气。走得再远一点的就要数去西宁塔尔寺了,是和同宿舍室友一班人一起去的,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无非是凑个热闹,同个伴而已。

兰州不仅在地理位置上遥远,在我的心里同样遥远。

21世纪初期,我的老表,著名陶瓷艺术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汪明先生到西北采风写生,感受了西北的豪放与粗犷,他创作的西北风情系列作品在陶瓷艺术业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骆驼、沙漠、胡杨,西域风情元素融入他的作品,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他数次前往兰州前往西域,回来后和我说起感受,我说,老表,你对西北的理解和参悟比我深刻得多。我在兰州四年,并没有被熏陶出豪放粗犷的品格。我好像只是去打打酱油的。

2018年兰大文学院(原中文系)成立90周年庆典,活动之一是征集校友在文学院学习工作的点滴记忆,我撰写的《我与兰大的文学情结》被收录在《我的文学记忆》一书中。文章详细描述了我在中文系学习生活的情景,文章的主题当然是以颂扬为主,任何事物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关键看怎么挖掘和提炼。2019年兰大110周年校庆,编纂了《我的兰大——诗词歌赋散文集》一书,该文再次被收录其中。这也许是我毕业后与兰州的唯一联系。

兰州在我心里已渐行渐远,留在心里的记忆也是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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