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男孩”寒门学子步步皆输
最近，一张"冰花男孩"的照片占据网上各大头条，无数双挂满泪水又充满关爱的眼睛关注着他。他的阳光、淡定、乐观，以及他的梦想，无不触碰到我们的每一根神经。他的那一头冰花，让我想起自己的小学同学小七。数九寒天，他也是顶着一头白茫茫的冰花走进班级，同学们笑得前翻后仰。
01
小七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夏天赤脚，冬天穿一双旧解放鞋。他经常穿一件深色的破烂褂子，前胸的扣子掉了两个，半敞开地穿着，衣袖上粘着一块块的脏污，裤子又宽又大，裤管上挂满泥水。尤其下雨天，他站在门口，脏脏的的头发，泡在雨水里，全部贴在头皮上，身上披一个泛黄的厚塑料薄膜，整只鞋淹没在黑泥里，雨水顺着塑料薄膜唰唰往下滴答。他走到哪里，哪里便留下一潭积水，一脚污泥。他全身脏兮兮，又不讲卫生，所以不受大家欢迎，常常被男生欺负，女生取笑。爱干净的同学看到他，仿佛看到灾难，总躲的远远的。
同学们不喜欢他，也不同他玩耍。他很自觉，不主动找别人聊天嬉戏，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周围的同学打闹，别人笑，他也跟着咧嘴笑。如果恰巧有同学也在看他，他便会冲看他的人傻笑。
他看同学做游戏的眼神，专注，羡慕，向往，他其实很想融入集体。他一直默默地尽最大努力去帮助同学，努力地想要融入集体。有时同学的课本掉地上，他立马跑去帮忙拾起;有时值日生忘记擦黑板，他悄悄地帮忙擦干净;有时同学搞卫生擦玻璃，他主动上去二话不说帮忙擦。小孩子的言行向来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拐弯抹角。虽然感动于他的细微关心和热心，但是他脏兮兮的衣着，同学们依旧不喜欢，所以对他依旧敬而远之。
02
有一年夏天，老师搬办公室，叫我在内的几个班干部去帮忙，他自告奋勇地来了。等待挪去新家的物件很多，有成堆的书籍，笨重的铁桌子、铁椅子，以及较轻便的盆桶等生活用品。分工时，他主动要求去扛最笨重的座椅。他的手臂环抱着桌子，艰难地一步一挪，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和头发。大家惊讶于他小小的身板竟蕴藏着如此大的力量。
搬完后，大家累的爬在桌面上，揣著粗气。老师买来牛皮糖犒劳我们，一人一包。那个年头，普通的大白兔5分钱一颗，牛皮糖一块钱一包，这么贵，绝对算得上是奢侈品。我们拿到糖，立马打开，开心地大快朵颐。使劲嚼着，满嘴的糖水不断往嘴角流，芝麻的香味溢满整个教室。他看看我们嘴角的糖水，又看看手心里的牛皮糖，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还是没舍得吃。我们不解，问："你怎么不吃，好吃的不得了。"他极其小声地说："我妹妹从来没有吃过牛皮糖，我要留着给她吃。"这时，我们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03
同学们不喜欢他，疏远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老师经常批评他。小学生心目中的老师的形象是威严高大的，小学生对老师向来既听从，又崇拜。老师嘴里的优秀生，全班孩子都会跟着喜欢;老师常常批评的孩子，自然大家都不喜欢。他常因拖欠作业，考试成绩不及格，经常挨老师批评。
有一次，他连续一个星期拖欠课后作业，老师多次点名批评无效果，最后，使出杀手锏，见家长。
第二天，他搀扶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老师办公室。中年男子的衣服上布丁上打补丁，满脸的岁月沧桑，少了一条右腿，驻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拐一瘸。同学们充满好奇，齐刷刷地躲在窗户下面偷听。
中年男子细弱的声音响起，"老师，你好。我是XX的爸爸。他是不是又闯什么祸?"
"他挺懂事的，没有闯祸，只是经常欠家庭作业，家长应该多督促他写作业。顺便想了解一下，他放学在家里都做什么去了?"
中年男子顿住了，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话。声音里带着哽咽，变得极低，"孩子的妈妈是一个瞎子，我又是一个瘸子，她还有个小妹妹读学前班。白天我们出去捡垃圾，很晚才回来。他放学后，接妹妹放学，走两个小时路回家，然后，做饭炒菜，去地里打猪草，喂鸡鸭。"
"难怪他经常不写作业。他成绩又不是很好，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没有办法，生活所迫，有时候他打开作业本，爬桌子上，写着写着睡着了，孩子太累了，就没有叫醒他。"
老师没有接话，或许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让孩子睡觉，还是应该坚持写完作业。大家沉默了一会，老师说话，"情况了解到，没有其他事情，你请先回去。"
小七和他父亲从老师的房间里走出来，同学们没有像从前那样拦着他，嘲笑他，而是悄悄地溜回教室，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谁都没有说话，教室里一片从来没有过的沉默。
04
只从小七父亲来过学校后，同学们不在欺负、嘲笑他，对他的关心也明显变多。虽然仍然没有人主动找他玩耍，但他的课桌里经常塞有别人送的东西，烤红薯，油条，弹珠，卡片，新铅笔，新本子等等。送出的人留下一句祝福语，再无其他信息，他不知道谁送的关心，他也不问，只是比以前更勤快地扫地，倒垃圾，帮助同学。
和谐温馨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梅雨季节便来临。某个大雨磅礴的傍晚，他披上泛黄的薄膜雨衣，准备冲进雨海里。我喊住他，把手里的伞递过去，点头示意他收下。他满脸微笑，对我说："谢谢，没有关系，习惯了。"说完便冲进雨里。这是我开学第一次与他说话，没成想也成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对话。从那天开始，他再没有来过学校上学。
等天气稍放晴，校长和班主任带领我们几个班干部去小七家探望他。他家位于我村庄的边缘，一座高山脚下的大河岸上，这条大河叫五里屯，之所以叫五里屯，是因为它从南到北，连同两个村庄，全长是五公里。他家正好位于五里屯的正中心的位置，因此，他每天上学，至少要经过2.5公里的狭窄山路，路下是波涛澎湃，路上是悬崖峭壁。
那天，我们一行人足足爬涉两个半钟，才到达他家。到他家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大家的眼角湿润了。这个被称之为家的房子仅有一个房间，又小又矮，房顶、墙面、地板全由木板简陋搭建而成，门前堆满淤泥，墙面上还留有水淹没过的痕迹。推开木门，里面除了淤泥，没有任何东西。站在房子里，四面透光，能望见外面的山山水水。真难想象寒冷的冬天，酷热的夏天，他们一家人是怎么熬过去来的。
人去楼红，寻不到半点他的踪迹。五里屯人烟稀少，也无去打听他的去处。后来，念念不忘，我又去过两次，依旧没有半点他的音讯。
直到高中，遇到小学同学XX，才略知一二。她说："那年发大水，淹没小七家，他父亲被洪水冲走。为了照顾瞎子母亲和年幼妹妹，他一直过着乞讨的生活。"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心里抽了一下，生痛生痛。心里在想：曾经的他是否也有"冰花男孩"一样的理想，长大当警察，去北京看看。
依稀记得曾经课间休息，看到他双手合十，对着划过的流星，嘴里念念有词。对于寒门学子的他，上帝给了他梦想，却忘了给他选择梦想的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