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那是我童年的顽刺，扎根记忆深处，多个梦魇夜，未曾逃出。

昔年中秋，本应丹桂飘香花好月圆的，却因一个误会成为我人生里最暗的一笔。节前，妈从外婆家带回一些锅盔。不知是那会家里太穷，还是外婆手艺精湛，孩时的我一看见就直流口水。未到晚上，我就小猫似的缠住妈索要。

黄昏，我早早地站在院子中央，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老人常说八月十五是纪念嫦娥仙子的日子，这一天晚上当地人都会祭拜月亮“婆婆”祈求丰收(话说到现在我都未弄明白人们说的月亮婆婆是不是嫦娥)，如果好运就能看到嫦娥奔月。年幼的我喜欢幻想一些美好而神奇的事情，于是我也期 待能看到嫦娥。

入夜，月黑风高，恐有不测。妈在厨房叫我吃饭，我嗯啊哦地应着，可人迟迟没有走开。听见妈的吼声，我失望地朝屋子走去。还没上桌，妈就虎着脸问我：“你外婆给的锅盔是不是你偷吃了?” “我没有啊。”我一脸懵逼。 “没有，没有怎么会少了两个?” “我下午吃了一个啊。” 妈的语气强硬起来：“还少一个，你不说实话，今晚别想吃饭。” 我的脸上瞬间堆满无辜和委屈，不就一个饼嘛?还不让我吃饭?就算我偷吃，妈也不必这么火吧，难道在妈心里我还不如一块饼? “说没有就没有，哼，不吃就不吃。”我跑到院里撒气……

听到妈把屋里锅碗瓢盆弄得哐哐响，我吓得直冒冷汗，我感觉到妈真地生气了。妈的脾气一直都不好，加上我平时又不听话，所以……不敢想象。 一会儿，妈端起一碗饭走了过来，我心里窃喜：妈还是嘴硬心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妈冷冷地从我面前走过，径直走到狗槽面前，一声不吭地就把饭倒入狗槽，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妈，你……我的心“砰”地一下碎了，身体瘫软，差点倒下。这是我亲妈吗?我内心十分挣扎，哇一声大哭起来，那种伤心与绝望，是常人都能理解的。泪眼模糊里我似乎看见厨房土灶台上一个瓷碗正冒着青烟，来不及细看，我冲动地朝外面跑了去。风在耳里呼啸，我听见妈在唤我，又像是她在骂着什么，我气极了，顾不了那么多，自个跑到家门前一块大石头上躺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伤心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妈没有再唤我，她好像知道我会回去似的。想到回去时我一认怂她那挖苦我的表情，我就伤心。伤心到极点，念头一闪，我要离家出走，必须。我不再犹豫，朝外婆家奔去。

已入深夜，自然酿就昆虫的世界。蟋蟀蝈蝈在成熟的玉米地里大声地争吵。我心里泛起一丝余欢，毕竟有这些小家伙作伴我不会感到寂寞。走在乡间小路，一路跌跌撞撞，十分忸怩。天如泼墨，看不清周边的事物。还好田埂上的路明显比周围亮白，泛溢出幽幽的黄光。我迎着这条淡黄色的光亮，小心翼翼地摸着杂草过路。

可能是先前怄气，我一直没察觉恐惧。走到五分之一的路程，前边最后一户人家，再走一段，就是山林(去外婆家，得先走一段小路，然后须翻过一片林子，上了公路，再走许久才能到达)。我的气因赶路的疲惫逐渐消散，此时面临内心的挑战，走过最后那户人家，我停了下来。

脑海里情不自禁冒出一些看过的恐怖电影桥段，我有点儿后悔了，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回头，试图返岸。可妈的冷漠，冷。我一咬牙，硬着头皮把身体转了回去。树林里密密麻麻，人一进去就有压抑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你一般，使人喘不过气来。林间小道是一条山路，比较陡峭，人走在上面会感觉累。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累，不一会儿我就大喘粗气，额头更是不争气地冒出汗珠。我心里毛毛的，脑中更是浮想联翩。老人们常说夜间有盗路鬼，据说这种鬼会让你永远走不出一段路，走很久仍在原地。我越想越怕，开始小跑，不顾周边事物。

快要走出山林，前面有几块大石头，石头之间有一条水沟通向林外的公路。当我走到石头边时，我着实被吓住了，石头太大，忽然挡住前方小路的光亮，前方一片乌漆抹黑。我心里一惊，马上放慢脚步。我有点急了，正应了老人们常说的盗路鬼不成?我朝前慢慢挪动，像盲人过马路一般谨慎，手东摸西碰，抓住了周边的小树，心里感觉踏实后缓缓前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突然脚下一块凸起的石块拦住我的脚，我未来得及反应，人已是半跪在地，我彻底慌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妈，我错了，我吃的饼，是我吃的，快来救救我，妈妈!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与世隔绝了，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应该说是被世界抛弃了的人。又仿佛自己正在地狱里越狱，却被好多厉鬼扯住脚……

万恶的自然陷入死寂，我只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和强烈的呼吸，头皮开始发麻，颈脖也使劲地滴汗。惨了，我要死在这么?我一向是不信鬼神的，可现在的境地不得不让我乱想。心里正复杂时，水滴打石的声音传入耳朵，滴答，滴答……声音很小，却很有节奏。也许是本能，我居然大胆地朝水滴的方向摸去。声音是从石头之间的水沟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我心里一惊，紧接着就有豁然开朗之感。想必这水珠就是从水沟里漫过来的。我继续往前走，头边的大石块就落下了水珠，果然如此。我继续蠕动，哪还记得脚被水浸湿，水沟比较窄，多亏年少的我身体瘦小，人勉强挤过。

我连滚带爬，差不多二十几分钟后，终于走出了森林。一出去，就看见了小竹林，接着就有农田，不远处有人家，老远就传来狗的吠声。我一阵狂喜，心中石头总算落地，得救了。不久上了公路，我朝外婆家大步跑去……

凌晨，妈赶了过来。妈挨了一顿批评，我也挨了外婆一顿。

后来，妈为这事内疚过好几次。随着年龄的成长，我也没把它放在心上，也原谅了妈。话说，其实那晚妈妈确实给我留了饭，而且她只想气气我，就像我想气气她一样。再说那饼吧，是妈不小心搁柜上给忘了。唉，万幸，我走出了那片林。

童年的记忆都无比珍贵，就像我的这次不如意经历。虽然偶尔想起还有余悸，但我知道它永远激励我成长。通过这次经历使我更明白一个道理：人是被逼出来的!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希望能给有相似经历的你带来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