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小记

（一）

雨丝如流梳一般，轻拢慢拈，定然有珠玉落盘的声响，却怕摔碎了那一腔纯粹的清音。于是，打把小木椅，坐在通道和阳台间的门边，伸展双腿，于檐下的湿漉里打捞些年少时的碎片。

阳台很宽敞，我与半人高的栅栏之间隔着一片湿润一道雨帘。雨丝如织，将城市揽进水色的烟梦里，远山便显得更加辽远，迷离沧桑间如一桢浓墨山水。我不知道远山之外的某条小街是否也是一片汪洋，我只知道阳台镶嵌的地板，在水渍流动的波影中，渐渐地伸展，渐渐地形似那一条小街的青石，偶尔泛着苔青的斑驳。

那条小街，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如眼前的雨弦，伸手可及，更如腕上的青痣深植血脉，轻抚之间，缕缕幽思从心深处扶摇而上。记不起在养娘家那段艰涩的日子里，她用什么来喂养我。记得的是屋前宽敞的院坝，没有栅栏，一条小水沟从屋左侧贯穿，院坝清石垒起的堤与水相接的地方，种了一绺的芋，还有别的适季的藤蔓小菜，真正的一道绿色屏障，将一幢极其寒酸的茅草屋打扮得独具格调，在小镇上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童年，便是在水色和绿色中寂寞的度过。

永远也记得回家的路：穿过两条小巷，走过几百米青石板的小街，走到上街头，看到门前高高支撑有一个大大的席卷帘，那就是家了。木板的墙壁，清晨拆开后，门两边就是两道大窗，齐案父母作坊里的长柜台。有时候调皮，会搬了木椅跑上台，胡乱的翻些花布块漂亮布条的，从窗里跳出去，将几个小姑娘的头发扎满蝴蝶结。却不知为什么，竟然很少愿意独自寻路回自己的家。就算许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在晒坝里捉蚂蚁玩，等到天黑时养娘从地里回来。甚至，在不得意时，我被锁在屋里与小猫小狗为伴，我也不会再一次拉开后门沿着非常熟悉的路回家。尽管我知道家里一定会比养娘家吃得好！

孤独在少年的记忆里，很多的时候却是一种快乐。单纯的心情，总是能自己找到许多美好。一粒花生的种子、一只小粉蝶、半截铅笔一张皱巴巴的纸页……任何手能碰触的东西似乎都可以成为玩具玩伴。不需要有人在身边，自言自语里，就是一部儿童电影样的精彩。而下雨的日子，更多了涨水时在水沟里或者小河边捕捉的痛快，因而会莫明其妙地喜欢上雨季。

我知道，少年的雨弦拔弄的永远都是花香蝶语，与农时与冷暖没有更多的联系，于是，才会在记忆里如此深刻。

（二）

两腿走到泛酸，每移动一程都很明显的累意，终于逃出一段白兰花香浓得让人几乎窒息的街道，抬头看到一面字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绕着一个小小的片区在行进。

小雨不急不缓，细细密密的，如花粉一般，只是多了些清凉。街面两侧是不规则的干湿，投影着雨渍抹下的轮廓。信步漫行，在孤单中并不落寞，相反，每每驻足一个细小的发现都会感受到几许开心。你知道，这一路有许多的人与你摩肩相伴，虽然陌生却很真实。也许走过的路上，一树一花都不再是眼里的风景，但你身上或许还依旧沾染着一些气息。

喜欢在雨中漫步，没有目的信步而行，满眼都是一番生动。当在某片高楼林立的背后看到低矮的工棚，破旧不堪，零乱杂陈着一些旧材料以及一些生活垃圾时，真以为自己已走到郊外的某个废墟，心生出一丝担心，却突然有一阵饭菜的香气袭来，不偏不倚直撞你的味蕾。等看到几个穿着素朴的人，在一张拼凑起来的饭桌上大碗喝酒，大声说笑时，你不得不承认，这是生活，真实而简单。

或许是执意要一份散漫的诗意，便总是要牵强太多天气的因素，比如在阳光里，我很想很想躺在一片麦地里，聆听它们的拔节；比如在雨幕中，我希望有一把伞在某一个人的手中持久地等待，在某一个转角，给我一场预料不及，却又在想象之中，很多年很多个雨季数不清的雨天。

或许，每一个女孩子的心深处都有一场一生也不愿意丢弃的浪漫，总会与雨有染，这也恰恰适合了女人如水的性情，于是，雨天亦会常常被写得精致妩媚，在这样的情绪之中，任何与雨缠绵的幻想，都如诗如画。而这个雨季，多了一份浓浓的牵挂而变得更加的悱恻，文字却被雨水濯洗得清澈，淘尽晦涩的感伤，留下的，是如雨般的晶莹洁亮。

（三）

独坐窗前，看着檐边如注般的雨滴，心绪亦很潮湿，似乎能拧出点点的水珠，里面盛满一个又一个关于雨的故事。

我不知道今夜故乡是否雨下，不知道某道窗后是不是也有一个如我一样看雨的人。故乡的此季农事纷繁中应该有怎样的动人情节，似乎有些模糊，只记得应该是快收割小麦了，更应该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当故乡成为一个词语，只有书写时才依稀地记起水墨样的轮廓时，有许多曾经的过往也渐渐地陈旧发黄。某些时候不经意地翻阅，才发现它依然是自己的深藏和挚爱。少年时的点点滴滴，就算只是不省事的单纯，也会在回忆中意味深长。

是的，这是故乡麦收的季节，农人汗水浇出收获的消息已遍布田野山岭，每一次风过就是欢天喜地。虽然好年景已不再让人们担忧一季成败，但是，那饱浸了汗水的麦粒沉甸着是一个又一个富足的希望。因此，这一季的雨水常常成为农人的忧患，只要有风起云涌，只要有一丝雨的信息，就会惊动一颗颗纯朴的心，担心麦子就如担心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如果是麦粒已收到场上，晾晒之间就不再是纯粹的动作起落，而是一种幸福。在暖暖的阳光下，黄灿灿的麦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却能醉透农舍小楼，醉透山川河流，奔走的喜悦，如酒香般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田。于是，这样的日子里大人们不希望下雨。

而孩子呢？孩子们对农事和季节似乎不曾有深刻的认识，不管风吹雨下还是雪落霜降，他们都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兴味盎然地玩出天真浪漫。有雨的日子，趁大人不备带着一个竹筐，偷偷地溜到河畔或者水库边，尽情地打捞着赶潮而来的小鱼虾，每一细微的收获，都会让喜欢堆积成一种持久的幸福，在我们一生中沉甸。最开心的是拉上几个小伙伴，在雨后山洪暴发陡长的河边守候，如果看到有害怕过木桥的人就一起冲上去，将他们一一搀扶走过水面，抵达彼岸。

是的，一场五月的雨中，大人们的榜样，可以给传达给孩子们麦子如我们生命般重要的知识，却不一定有人告诉孩子们应该如何去珍爱生命。当他们做着一件在幼稚的心里也倍感勇敢的事情时，在别人的一声谢里，一眼赞许，一声欢笑中懂得了什么是爱，懂得了生命的价值，同样也学会了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小心地照顾好自己。因为，如果自己掉进了水中就不能去牵引那些害怕过桥的人到达对岸--这个道理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