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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如雨

推荐人:静若莲花 来源: 阅读: 8.93K 次

七月是昆明的雨季,持续几天的雨在今天终于稍作停歇。走在上班路上,看天空开始放晴,清澈蔚蓝的背景色中微微露出太阳的笑脸。风从远方吹来,路旁的树开始摇曳,微风旋绕着坠着雨滴的绿叶,哗啦啦哗啦啦,跳跃着欢乐的舞蹈。于是,这个七月的早晨,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记忆里那时的雨天也逐渐清晰起来。

一别如雨

1

小时候家里人多,家里地里杂活也多,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下了雨会被母亲允许多睡一会。因为下了雨,地里的活就不能干了,家务诸如扫院子之类室外的活也不能干,于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赖床,一直睡到大天亮。起床做早饭时,打开大门,远近的大路小径都空无一人,乡村纯净清朗,一片宁静,只有绵绵的雨丝不停的从天幕倾洒。

长大点儿却渐渐感觉雨变得时而喜人时而烦人。旱了多天突然落一场透雨,空气清新人也舒爽,庄稼喝饱了水开始拔节,花儿娇艳青菜水汪汪,院子里盈满一树树的绿,多么的让人心旷神怡;可是刚打完药的庄稼下了雨,钱白花了,草疯长的拔不完,连阴雨加风吹倒了大片的麦子和玉米,今年又要减产,这时候的雨,又变的烦人。现在想来其实雨没变,变得是时间,变得是心情。

那时家里没钱买新雨靴,几双黑褐色旧的总是补了又补,父亲从烂的不能再用的自行车架子车内胎上剪下来一个个圆片,拿着矬子磨啊磨,等磨平了,再涂上胶水,吹吹晾晾,然后用力粘在漏洞上,再用小锤敲打加固。不过因为它们太破旧了,补了还会漏水。为了省钱,母亲买的都是大码子的雨靴,我们兄妹轮换着穿,有时一不小心被在泥里,脚出来了,雨靴还没拔出来,保持不了平衡就会一屁股崴在泥窝里,遇到天暖和还好,去水里洗洗再晒晒就过去了,可遇到寒冷天气,坐在冰冷的泥浆里,那滋味真是痛苦不堪、五味杂陈。

当然也有下雨天的乐趣。我家老屋门前有个大坑,坑里常年有积水,绿的清澈。一下雨,沟满河平,我就自己制作一个钓鱼工具:围着吃过的罐头玻璃瓶口拴紧棉绳,用三根短线做好固定绑在竹竿一头,瓶子里放点馍屑做鱼饵,然后就可以钓鱼了。一般放进去三两分钟左右就可以往上提了,里面小虾、泥鳅、小鱼应有尽有。可这样的钓鱼工具也有缺陷,通常瓶子装的太满的时候那些小鱼们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跳,等真正提到岸上已所剩无几。

在少女的梦里,雨天就是一把陈旧的伞,伞下是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一家人穷在一起,旧在一起,温暖在一起,吵闹拥挤依然相亲相爱。下雨的时候是全家人聚的最全的时候,吃完了饭就分隔在两间屋子里,墙角屋中的地下,几个盆子接着滴答的漏雨。姐妹们打牌看书,父亲休息母亲做针线,最小的我不停的两间屋子跑来跑去,一会穿个这一会换个那,裙子帽子变来变去嘻嘻哈哈调皮的很。后来慢慢的,大姐到县城里念书去了,下雨的天家里就少一个人,母亲开始念叨,再后来我们都去了县城上学,还要住校,再下雨,屋子里就剩下一片寂静了。

院外落雨,隔窗细听,雨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家里有面有油,粮菜不缺,屋不漏雨,一家人健康齐全,明早没急事出门,兜里有几块钱,家,因为什么也不缺变得无比温暖,那时认为这就是幸福,简简单单。

年幼时,对雨仰望,转而亲慕。如今沧桑,又是另外一种感触。总觉得,这雨,走着岁月,掐着轮回,也隐着红尘。

2

雨水灌溉了大地,滋养了那时老屋门前的青槐,也沉淀了祖辈们的往事。

那年我还小,青槐长在家门前,从我学会行走开始就喜欢蹲在它的绿荫下看和玩耍。青槐树很粗,但并不笔直,它的身子在半腰弯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树下有一个土堆,足够一个孩子站上去就能够到弯曲树干,我曾无数次这么做过,顺着土堆爬上树身,然后依偎在上面,消磨大半天。

我在树下乘凉,看蚂蚁,看父母亲把玉米编成辫子,一条一条的摞起来,摞在青槐树上,等几阵风几阵雨,玉米就干透了,到了冬天,再一辫一辫的取下来。一家人围着煤油灯,把玉米粒搓下来,父亲经常在这个时间里讲祖辈们故事给我们听,用他并不渊博的知识,一遍遍的讲,我们一遍遍的耐心的听。从那个时候,我了解到祖辈人一代代如何经过辛劳创下如乔家大院般的辉煌,也如何遭遇时代变迁最后归于尘土。

祖爷爷14岁的时候,背着一代小麦去镇上换面粉,一次偶然的机遇,祖爷爷得到了比之前多一倍重量的面粉,从那以后开始发家,买了上百公顷土地,有了自己的大院及长工管家。他很善良的对待大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供爷爷姑奶读私塾,学文化,直到后来,土地和大院都被收了回去,一切从有到无。可爷爷姑奶却成了村子里面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爷爷一度做到当时南京军区一个首长的秘书,姑奶也成为一代女名医。

一个家族从兴旺到衰败常常伴随着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疼痛。由于受到了牵连,父亲年仅5岁的弟弟被饿死,小叔叔临走前,还把医院端给他的只有几棵绿豆的稀汤让给奶奶喝:说,我喝了也没用了还是留给娘喝吧。

父亲说,因为爷爷孝顺,他不忍丢下多病的母亲,拒绝了军区对他去台湾的安排,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平凡的人民教师,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培养了一代代莘莘学子。爷爷去世的若干年后,一位老人在爷爷的坟前潸然泪下,后来得知,他是爷爷从前教过的学生,爷爷对他辛苦的栽培和资助使他后来清廉从政并光耀门第。时过境迁,他一直在打听爷爷的消息,辗转多年后才找到,他庄严肃穆在爷爷坟前鞠躬说着谢谢,老泪纵横感慨到这辈子能遇到爷爷这样的教师是他一辈子的幸运,他说如果没有爷爷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和四世同堂的一家子。

3

雨天里水分充足,加上太阳的炙热,让庄稼和瓜果能够长势旺盛,果实尽快成熟。

记忆中父亲种过几年的西瓜,五六月天气,麦子快黄了,顶着热辣辣的太阳,父亲几乎天天在地里巡查他那些瓜秧子。破土,压蔓,掐尖,西瓜成熟要几个月,几个月下来,父亲已经黑的变成另外一个人,除了一笑露出一口熟悉的白牙。

父亲种的是早熟瓜郑杂五郑杂九,瓜型美丽,椭圆皮薄且脆甜,红沙瓤。旱地西瓜本来就甜,那个时候还很少有瓜贩子,全凭自家拉着架子车,转村卖瓜。父亲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于是叫上我,早晨起个大早田里摘下满满一车西瓜,留下母亲看瓜田,我和父亲就小心翼翼的上了路。

父亲一边拉车一边吆喝,那年的西瓜大概是四毛钱一斤,父亲种的早熟瓜最重也就十几斤。邻近的村子都是熟人,几乎每个村子都能卖出几个,遇上好说话的买主一家就卖出好几个去。父亲挑瓜称秤我收钱,数好了最后再交还给父亲,就这么边走边吆喝边走边卖。父亲拉我推,我拉父亲推,一直卖到日头正毒的三四点,才能卖完一车。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我已经没力气了,父亲喊我坐到河沟边的阴坡,自己去喝凉水,却给我买了根冰棍,我喊他吃他不肯,小心的把整理好的毛票仔细的揣进贴身的兜里。歇了歇父女俩才慢吞吞的拽着架子车往回走,几十里路到家基本已是六七点了。

每到暑假西瓜月里,我们家四个孩子都聚在瓜田,瓜棚到处都是西瓜皮,瓜棚前放着父亲摘来的长裂的瓜,有些小个的西瓜根本不用切,刻个小口用勺子剜着吃,吃着西瓜,淌着汗,吃完把瓜壳顶在头上,嘻嘻哈哈的打闹玩乐,脆甜沙瓤多汁的西瓜不知道给了我们带来多少欢乐和满足。

在那个年代父亲用自己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和力气养活一家人,父亲说,当时一架子车一千多斤的粮食,就算遇到上坡,他都能一鼓作气,一直拉上去。我问父亲咋那么大力气,父亲说,他一顿能吃几个馍,让我多吃馍,快点儿长起来。

4

想起前几天与孩子散步,我指着前方一棵枝叶蓬勃树形优美的老树对孩子说,你看这棵老树,是不是很美?妈妈每次来这里都要看半天。孩子歪着头瞧了瞧说,不觉得啊,这有什么美的,圆通山的樱花盛开时才叫美,我笑了,是很美。

原来孩子与我,并不是一个世界,我的世界已经沧桑,而他,正值年少,朝气蓬勃,怎么会喜欢这样树皮剥落,枝干坚硬的老树呢。

孩子还天真,可我又是怎么了,是因为经历所以深藏,还是因为磨砺所以沧桑。往事就像这老树上的叶子,生出来了,绿了,黄了,落了,碎了。你以为它从此没了,不是,它藏在了你的心里了。走过的时光越多,深藏得越多,我的脚步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喜欢回忆

我一直有一个执念,想写尽我生命中的所有途经,哪怕是一场雨一棵树一些人。可是日子太琐碎了,回忆起来断断续续经常连不到一起,有时,想一个主题能想几天,青春的题材太大,爱情的故事太过世俗,感觉脑子里像是种下一截儿莲藕,养的白白胖胖才能开出莲花来。心里也时常慌慌的,2018上半年的时光过得如瀑布飞流直下,愈来愈觉得转瞬即逝,用手去抓,不留一丝痕迹,它就那么悄然溜走了。

一别如雨,我还是尽我所能多回忆起一场雨一棵树一些人,写出那些隐没在时光深处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那些遥远的早已逝去的故事,谁说消失了就没有了,这世界没有永恒,这世界也有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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