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不待
我想：我只有一个亲人!不，确切地说，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坟头，和这空空如也的瓦房。似有留恋，可又没有留恋的根源。终究，我还是选择了在这栖息，以此来慰藉自己的灵魂。
据说我是有父母的，只是据说。据说他们于我不仅有生育之恩，还有养育之情，可惜我没记住。没记住有关他们的外貌和哄我入睡的摇篮曲，没记住他们的方向，以至于让我想找他们的时候，才想起，他们姓甚名谁呢?
据说我到这瓦房的时候快三岁了，是啊，照这样算，他们养了我快三年。再算仔细点儿，加上十月怀胎，那就最少有三年半的恩情。不是说有那种只需看一眼便能跟随终身的爱恋吗?可当我赤条条的来到这世间的时候，难道是我的第一声啼哭惊扰了他们的美梦，以至于他们始终在酝酿，要再一次的、重新奔回到梦里?
这坟里埋着一位老人，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我从小就称呼他为“爸爸”。然以他的年龄，或许称呼“爷爷”更为适宜。可惜他一直未曾娶妻，怎能一跃而就?我想：“生不逢时”这个词用在这还是很恰当的，因为现在，我已经能完整的还原这场经历了，一场关于感恩、养育的故事。
我出生于九0年，几月?不知道!只知道是上半年，我那生物学父亲是三兄弟，算来，我称呼他“爸爸”的时光最少有一年。我是那个家的长女，对，“女”!就因为这一个字，所以我才有了这场经历。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如果不生个儿子，他们没办法面对乡邻的双眼，还有死去后要面临无人祭祖的“惨剧”。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在老家，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家上坟的，他们需要一个儿子，一个能在活着的时候给他们带来荣誉感、并且能在百年之后还能给他们“钱”的香火。
当我的妈妈再次怀孕后，我就来到了这个家，彼时这个家的主人已经头发花白了。他是一位盲人，全部的生活来源就是几里外的寺庙。寺庙香火鼎盛，他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村里人的指引下，拄着拐杖去到庙里，乞讨一些零钱作为自己的日常开支。而后再在村里人的接济下，东家一瓢西家一碗的送些米面中，靠这些，艰难的存活着。
我成了他的双眼，在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是这种生存模式。乡间的小路容不下并排而行的俩人，每次去寺庙里，我都走在前面，拿着一根长约一米左右的木棍，爸爸拉着木棍的另一端，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往返的小路上，度过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上过学，在九岁以后，免费上了村里的小学。彼时我已经能熟练的煮饭、收拾屋子，能在乡邻的指导下种几株小菜。在每个爸爸要去寺庙的日子，早上将他送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对“收养”一词有了强烈的抗议，因为连寺庙里川流不息的陌生人，也知道我是“瞎子乞丐”收养的女孩，在我的小世界里，满宇宙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对生身父母有了怨恨。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在“生子”这条康庄大道上继续前行，直到他们第五胎的降临，终于让这件事戛然而止。
母亲是在生第五胎的时候走的，难产。据说孩子一直没下来，她在家生了两天，等到咽气之后，隆起的腹部导致寿衣根本扣不上。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站在那个小土堆前，由村里那位据说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奶奶领着，听她诉说着我年幼的事，再听她感慨着我离开后的时光。
“罪孽哦!!!”
老人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搀扶着她，从那个小土堆步行二十分钟，来到我出生那间房子里。我想，她感慨的应该是我的母亲，因为她已经去了，于去世的人，外人都能想起她的好。我始终没有说话，我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这罪孽的根源是我?
据说父亲在母亲走后，或许是因为中年丧妻，或许是因为无子的凄凉，让他的人生跌落至谷底，这个做建筑工的男人失足坠落，在一千多公里之外，当场咽了气。没有人知道我那几位妹妹的去向，老奶奶还说起，当初我离开之后，父母是如何的痛哭流涕，在她家的院子里，捶胸顿足的咒骂，咒骂老天不长眼，只一个小感冒，便要了他的心头肉——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在医院闭了眼，连遗体都没有让他们带走。据说他们回家的时候拄着拐杖，痛失爱子的表情人见由怜。我没能在这几间瓦房里搜索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没有一张照片能为我的努力回想提供方向。我开始恨自己的健忘，我不是和他们生活了快三年吗?怎么就忘得那么彻底?
不，我不是健忘的人!因为我还记得爸爸，还记得我承诺过以后会养他，然后他呵呵地笑着，有泪花在他那从小就不能睁开的双眼旁流淌;还记得下雨的时候，他不停地唤我，让我将锅碗瓢盆安放在所有滴水的地面。只可惜我那时候笨，在那些被雨滴砸出了窟窿的地方，连碗都放不平……
“盲人爸爸”走了，留下了我的身世，我挣扎着，似有恨意，可依然带着想要认识他们的勇气，跌跌撞撞的来到了这片于我有生育之恩的土地。我以为找到了来时的方向，不曾想过，我逃离了一个土堆，等来的还是一个土堆。不，等来的是两个土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父母亲欠我的，一个交待、一次拥抱、一句温暖的叮咛，都足以让我泪目;“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欠爸爸的，他于我有养育之情，却没有等到我对他的毫厘报答。
我给他们都送去了“钱”，因为我还没有出嫁。我想让他们在那冰冷的世界还有份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