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看见那些黄昏下的人

日头染红了西山，我家的狗还没回来，我沿着路找啊找。芙蓉树合上了叶子，油坊里飘来香味，我问过了开商店的王大婶和凿碑的赵大叔，他们都没看见我的狗。还有那些在树底下的老头和矮墙上的老太太，他们也都摇头。我找过了旧学校的操场，只有几只麻雀飞快掠过比冬青还高的狗尾草，飞进破窗户里面了，我找过了浇了水菜园，偷吃的刺猬赶紧溜走，而我被麦田里飞起的野鸡吓了一跳，我也找过了药店后面的土坡，砖上爬满了懒惰的蜗牛，蝈蝈躲在荆条丛里动情合唱。我大胆跑到了山上，枸杞和野山枣长得正旺，有个骑摩托车的认识我，让我赶快回家，我又赶紧跑了回去。牛在反刍，羊在吃草，猪哼哼着吧唧嘴，我的肚子也咕咕叫，我的狗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呢?小颖子，是不是你偷了我家的狗?她冲我翻了个白眼，跑开了。最后一抹亮色都给了村西的河，岸上的柳都成了金色，水也闪着金色。几片云彩飘了过去，我的狗啊，你怎么飞在天上!我追啊追啊，还是没追到。

斜阳躺在了油菜花上，我迎着母亲从小径上走来，买一份卤鸭或是两杯甜粥作晚餐，打开昏暗的灯，填饱空虚的胃。我说我的艰难，她讲她的疲劳，摸摸干瘪的口袋，还是苦笑着继续。列车从窗台驶过，带着欢乐憧憬和惆怅别离，呜咽盖不过虫鸣。我跳下窗台，搭乘这列车，逃离这城市，挣脱束缚，解放自己。

柔光照进1路公交的车窗，我看见了沐浴在柔光里的桥和热闹的街道，我看到了公园里的海棠，听到了唱跑调的民谣。我突然想念一碗清汤的面，想念一块破旧的门板，想念一篇神秘的故事，想念某一个黄昏的街头。我再也没见到昔日的好友，再也听不到亲切的叮咛，再也闻不到诱人的芳香，再也不能触碰亲切的脸庞。就像我知道，多年以后我再也不会喝到同一个味道的粥，再也不会看到灿烂的海棠，也不会再听到那一句跑调的歌，不会有这样的感想。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那些黄昏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