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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去

推荐人:木木 来源: 阅读: 3.09K 次

“天增岁月人增寿”,岁月悠悠,人增添的不独是寿,更是年纪,还有与死亡越来越近的距离。

即去

公公76岁了,人在这个年纪上,即使身体无大碍,一年一岁的变化也是很易察觉的。过了一年老似一年的阶段,人就进入一年比一年衰微的时期了。

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公公曾陆续来与我们同住,帮忙照料孩子。我的小性子碰上公公的倔脾气,二人没少发生冲突。公公喜欢给人讲道理。简易的餐桌上,一碗清汤面冒着热气,碗旁一只小酒杯,盛着廉价的散装酒。公公右手执箸,却并不急于夹面吃,缕缕热气升上他黧黑的脸,他侧脸望着坐在一旁的我,缓缓地说:“妮儿啊……”我记不清这声呼唤之后他说了什么,只是那种老者的语重心长、那种氛围会把我带回多年前。那时农村遍地茅屋瓦舍,老老小小都蹲家里,没人星散到异地务工,一个村庄几乎就是一个大的家族,生活是那么简单,天是那么蓝……

在普通不富裕的人家,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穿着灰与黑。他们的衣着没有色彩,给人以一团模糊的印象,唯一清晰的是他们衣服上这里那里总粘着一层灰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蹭的,这印证着他们眼已昏花、步已蹒跚……

公公一生生活在农村。他年轻时,为了养育颇多几个子女,农闲时也曾进城做些零碎生意,因此较一般固守土地的农民多见了些世面。又因早年丧父,未及成年即与寡母分担养育兄弟姊妹的重担,他为人处事习惯从大局出发,为几虑处少,为人虑处多,有旧时家长的风范。据说他年轻时曾有一个进工厂当工人的机会,这于40年前的农民,是一种荣耀,足以改变命运。可惜他得罪了同村一个好口舌的人,一顿诽谤葬送了一段高升的命途。事情已过去多年,公公从没提起,也没感叹过,他本来可以有多么辉煌的命途,却失之一瞬,终生只做了个两鬓霜尘的乡民。他是那么坦然地、几乎是带着甘甜和满足地接受了自己的而命运。失去了这次机会,他依然活得很好,身体健朗、趣味丰富、仗义执言。

饭后闲坐,看着电视新闻,此省彼市,他总能报出几个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政治人物的名字,作一介乡民之论。冬天的夜晚,他早早躺在床上,身体挺直,双手摩头复摩面,又说,凉头热脚益于睡眠。不知何时许,我们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唱京戏的声音,侧耳细听,才发现是公公在自唱自娱,又不知何时许,已是鼾声大作……

公公一年有余没来我家了,这回再来,已76岁了,人变瘦了,步态也迟缓了。

一日,大家围桌吃饭,公公停下筷子,曼声问坐在他身旁笨拙地使用筷子吃饭的小孙子:“孙娃啊,再让爷爷来几趟啊……”小孩随口答道;“8趟”,继而又改变了主意,说:“10趟……50趟……80趟……1000趟……”6岁的顽童对数字并没有概念,他不过是在炫耀从珠算课上学到的一些数字罢了。公公听着孙子的回答,沉吟地说:“嗯……8趟就够了。”我在一旁想,即便每年来一趟,8趟也需要8年,76+8=84。谁知,这期间,岁月之流会卷走谁……即便公公能再安然度过8个春秋,老态龙钟时,他可否还能经受一天半的旅途劳顿来与我们团聚……

从公公的语调声情中我分明感受到一位垂垂老者依然赤诚的心,生命将尽,他感受到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儿孙——他的后人更加深沉的爱,他在儿孙身上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他为自己的老根上开出的花感到满足、欣慰……在他生命的最后这段时光里,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柔情,热切地爱着他的儿孙……

这是一个正直的普通人可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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