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点“鸟事”
但凡小时候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尤其是男人，几乎都曾有过一点“鸟事”。不是曾经掏过鸟窝，吃过鸟蛋，就是曾经学过鸟语，拔过鸟毛。要不然至少也曾经装过麻雀，砸过飞鸟。我从小生活在乡下农村，自然也少不了那点“鸟事”。
在南方的农村，人们最熟悉的鸟儿莫过于燕子和麻雀了。燕子是益鸟，从小长辈们就教导，不能伤害它们。小孩儿们倒也听话，一般都不太会去捕捉燕子，破坏燕窝。当然，这可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燕窝大多修造在比较高的房梁上或悬崖下，小孩儿们就是想破坏也不太容易。由此，麻雀就成了人们喜欢捕捉的“宠儿”.当然，麻雀自己似乎并不喜欢成为这样的“宠儿”。
麻雀是非常亲人的鸟类，它们似乎只生活在经常有人出没的地方，在荒山野岭、阴森密林中很难见到它们的踪迹。在农村，麻雀不但白天喜欢在村子里上下乱飞，就是到了晚上，它们也几乎没有离开过村庄，因为它们的家就安在人们的屋檐下。一个洞眼，一处缝隙，一片瓦下，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安身之所，里面住着一个个幸福的家庭。它们似乎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人们：想要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其实并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家庭的幸福与房子的大小，装修的奢简与否没有必然的关联。而正是麻雀的这一生活习性，也使得它们很容易成为人们的捕捉对象。
记得小时候，不管是在哪家屋檐下的小洞里发现有麻雀巢穴，小孩儿们都会想尽办法去掏了它，并且毫无难度。只要等到晚间，天生患有夜盲症的鸟儿归巢后，在墙头架起一副木梯，爬到鸟窝前，用一只手盖住洞口，另一只手慢慢伸进洞中。这些如瓮中之鳖的巢中之鸟便会手到擒来，几无挣脱的机会。从此或成为大人们的酒中小菜，或成为小孩儿们的掌上玩偶。自己小时候也没少干过这样的“鸟事”。
至于在路边看到树上的百灵或飞过的野鸟，一块石头飞过去那便是常有的事，有时更有弹弓、气枪跟之。总之，就一个感觉：那时的人们见不得鸟!如果哪只鸟不幸被发现了，那就难免要经历一番“人之鸟事”。也正是这样，鸟儿们似乎也明白这些，所以只看到人类靠近，它们便会立刻飞向天空，从不含糊。
当然，这是当时中国乡下的鸟的遭遇。后来看报道得知，美国的鸟儿都很笨，经常落在人们的头顶，肩上，手中……
看到这些，当时的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要是中国的鸟儿也这么笨就好了!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至于鸟儿们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大概可能也许是没有吧。
真正让我开始对鸟产生敬畏的是自己念高中时的一次际遇。
那时暑假回家参加秋收，田野里到处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记得当时，我们一家人正在田里收割稻谷。随着镰刀的一步步推进，平日里生活在稻谷中的昆虫正在到处乱飞。这时，附近的鸟儿也跑过来享受一年一度的“饕餮盛宴”。
当时，自己正忙着收割，忽然发现有一群鸟儿落在了身后，它们正忙着捕捉飞虫，享受大餐。见此情景，自己不禁心想，我的野味晚餐也许也要来了!于是抄起一根扁担悄悄地靠近它们。本来还在觅食的群鸟看到有人一步步靠近，立即起飞，不带半丝含糊。它们也许在想：这家伙是我们的“天敌”!
但有一只鸟儿却不为所动，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似在仰望蓝天，完全不把我这个“天敌”放在眼中。说时迟，那时快。自己走近后，一个横扫动作。相当标准，干净利落。那鸟儿就倒在了扁担下，不带半点挣扎。
一出手就收获战利品的自己当时很是得意，心想已经好久没遇上这样的好事，今晚可以加菜了!而且还是个空中飞物!当时自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立即捡起地上的鸟，准备收拾好，到了晚餐时用来打牙祭!
但就在鸟儿捡到手上后，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鸟儿都及时飞走，只有它留下来的原因了。
原来它是一只瞎鸟!一只两眼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没有了的瞎鸟!
听说自己砸死了一只野鸟，大家都很好奇，纷纷跑过来围观。见到是一只瞎鸟后，迷信的母亲认为很不吉利，坚决要求扔掉。其实自己当时也完全没有了再要吃它的意思，直接将它扔进了草丛。
从此天地间少了一只鸟!一只没有两眼也曾经顽强生活过的野鸟!
从那以后，自己陷入了沉思。心想，人世间的盲人身边常有亲友陪伴，尚且过得很不容易。而这一只鸟，不管是天生无眼，还是后天受伤，没有视力的它一定经历过常鸟难以想象的困难。不知迷失过多少次方向，不知饥饿过多少个夜晚，更不知经历过多少的痛苦与孤独，最后才学会了跟随群体去捕食。谁知，这次捕食还没有真正开始，却就命丧于本人的扁担之下。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就是个凶手!杀害了一条完全无辜而又异乎寻常的生命——尽管此前的自己每次逢年过节时都会宰杀鸡鸭猪羊，练就了一手的屠宰功夫。从那以后，我对鸟儿的印象除了“肉可食用”外，更多了一份敬畏。
第二次被鸟儿震撼是在工作多年后，那时我们一家三口租住在一栋五层大楼的顶层。平日里也经常见些鸟雀落在阳台上，或飞进家里面。只要看到我们靠近，它们就会立即飞走，生怕被我们活捉似的，我们倒也习惯了这种互不干扰的人鸟关系。
但有一天晚上，无意间走进厨房，我发现一根横放的竹子上竟然站立着一只鸽子!顿时感到颇为意外，叫来老婆孩子一起看个新奇。当时只见我们看一看它，它也看一看我们，彼此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
第二天早上它就飞走了。
我们一家心想，这或许就是我们与这只鸽子的一段缘分吧。相遇过，相别了，从此不再相见。可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次日夜幕的降临，它又飞进了我们家厨房，依然站立在那根竹子上，俨然把我们这里当成了它的家。
这惹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心想一定要捉它来看个究竟。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只鸟?为什么要连续住进我们家?难不成是上苍送来的礼物，想要成为我们的炉上炖鸽?
因为厨房是独立而封闭的小间，自己一个关门黑灯，那鸽子便手到“禽”来，不费半点功夫。
开灯过后，只见它腿上套着一个带有编号的圈圈。它是一只信鸽!
经过网上查询，很快就知道，它来自贵阳，应该是迷了路而借宿到我们家。弄清楚身份后，自己将它重新放进厨房，自此一夜无话。第二天我们一家醒来时，它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们把自己一家与鸽子的这段邂逅告诉了院内的邻居街坊，他们都说：鸽肉不挺好吃的嘛，你们怎么就放了它呢?
其实我们也知道，鸽子“肉可食用”的道理，尤其是炖鸽，更是人世间一道大补之汤。但时至今日，我依然欣慰于自己当初的选择。这些年来，凭着个人的一点德行修养，自己虽然得到了不少人的信任，但被一只陌生的鸟儿如此信任，这对自己来说，还真是头一遭，从而觉得弥足珍贵。心想，要是所有的鸟儿都能对我们人类如此信任，那就好了。事实上，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只鸽子后来又在我们小区借宿了几个晚上，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在这个到处都认为鸟类“肉可食用”的国度，如此轻信陌生人的迷路信鸽到底还能飞多远，我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我听到了一个非常凄惨的故事。
说是某天我们附近村子有位农夫进山劳动，跟他一同进山的还有一条家狗。不知从何时起，狗儿发现了平地上有一只独自下山的猴子，于是拼命追赶。别看猴子是树上的大王，一旦落入平川，立马成为了家狗的猎物。慌乱之中，猴子爬上那块平地上仅有的一棵小树，想要借此躲过一劫。这狗儿也没闲着，就一直在下面叫个不停，直到把它的主人引来。早已被狗叫声吓破了胆的猴子见到有人过来，自认为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经过一丝犹豫之后，它从树上跳下，直接躲到了农夫的跨下，可怜巴巴地望着农夫，似乎在乞求他能行行好，救它一命。而那条家狗此时还在身边狂吠着，有随时撕杀上来的味道。
看看身边狂叫不止的狗儿，再看看跨下可怜巴巴的猴子，农夫似乎有点触动，想把这只猴子给救了。但最后他想到：这可是一只非常难得的野猴!于是一个榔头下去，作为人类近亲的灵长类动物——猴子便去了另一个世界。它可能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农夫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他不是进化论上早就说过的猴子的近亲吗?难道人类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近亲吗?
人类的江湖猴子也许永远都不会懂。
带着猎物回到村子后，农夫讲述了自己在山上的遭遇。大家大都指责他不该杀了这只猴子，这是乘猴之危的表现——尽管之后大家也都去吃了猴肉，这又是一味大补的中药!
那个农夫最后怎么想，我不得而知。但我总觉得那只死于他榔头下的猴子与那只死在我扁担下的瞎鸟是同样的不幸，不幸在它们不该如此相信人类，靠近人类，尤其是当时中国乡下的人类。
这些年来，我看到了更多的关于人类使尽各种手段去捕捉各类鸟儿的报道，也见到了不少的亲友都喜欢以野鸟招待客人。而我每每见到用野鸟做成的一道道的“美味”时，就提不起什么食欲。总感觉那只瞎鸟老站在我的眼前，久久不去，让我不能安宁。
经历了种种“鸟事”后，我打心底希望：从此广阔天地间，人行人事，鸟行鸟事;人没啥“鸟事”，鸟更没啥“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