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记忆埋藏在土中

我看着他——我的朋友，一步步地走向了河边。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我似乎就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仿佛是透明的。他的目光无助，恐惧又幸福，似乎还有解脱。不但如此，他的嘴角还有一丝让人心疼的微笑。我惊恐的看着他慢慢走向河边，我终于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我想一声喝住他，但是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跑过去拉住他，但是我的身体丝毫不能动弹。这时，他已经走到了河沿，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我明白了，他是在向我告别。

他的声音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

“看到了吗，就是这条河，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我的朋友似乎疯了，因为我记得小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现在我要走了，我的朋友。”他的声音又随风飘远了。他向我挥了挥手，又转过了身，然后，跳了下去。

就在他跳下去之后，我感到浑身放松，一下瘫软在地，现在的我只想睡觉，忘记了我的朋友。

然后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命运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他是一只蜘蛛，我们只是小昆虫，他无时无刻地不在等待着我们——他的猎物。

阳光投在树上，落在树荫下，光斑落在地上，显得斑驳无章。我站在一旁，看着树下玩耍的几个小孩。他们在玩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他们确实很高兴。我看着他们，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然而就在我回忆的时候，一场属于他们的战争已经爆发，他们拿着沙土和石子互相投掷，被打中的立刻大哭并加以有力的还击。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石子和沙土穿过了我的身体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们在跑动的时候也时不时穿过我的身体。我就像空气，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他们当我不存在，但事实上我可能确实不存在。

很快，他们之间的闹剧就结束了，他们之间没有胜利或失败，他们还小，不晓得荣誉的重要，但是我知道，他们早晚会走到那一步，他们会为了胜利而互相杀戮，说起来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无论过去彼此之间多么亲密。想到这，我不禁为他们担忧。他们之中谁会是胜利者。或者说，暂时的胜利者。

远处传来了几声呼唤，这种呼唤让我感到亲切，抓住了我透明的心脏，我站在原地，等待着那声音的发出者。片刻之后，几个女人就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们，又觉得十分熟悉。它们拍打着那些孩子身上的土，然后牵起他们的手，按着来时的方向离去了。在这一过程中，我始终注视着她们，她们始终没有看到我。在他们离开之后，我兀自笑了起来，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身上所牵连的命运的线。

我们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埋葬。

我站在他对面，他也在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东西。他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他转过身，说了句：坐下吧。我很疑惑他竟然能看到我，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存在的。

他说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没有变啊，你看，你的衣服还是这么脏，像极了我们小时候。

我说，小时候？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他喝了一口水，又说，小时候，你忘了吗？也难怪，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那时候我们几个多好啊，总是在树底下玩泥巴，玩着玩着就打了起来，然后就又和好了。我不知道咱们几个为什么会聚在一起，是命运？我想是的吧？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知道你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们总是惋惜失去了的，而不敢接受其他，因为我们害怕失去。

这条大河奔流不息，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生死和时间在这里都可以逝去，我在这里徘徊，想要寻找什么，终于，河边的树底下站着的那个人在向我招手。我想，我要寻找的就是他。

我向他走过来，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我。

我说，我来了。

他说，你来了。

我说，我找到你了。

他说，你要找的不是我。

我问，那你是谁？

他说，你的朋友。

我浑身一震，我的朋友？我还会有朋友？我一直以为胜利者是孤独的，我打败了所有人包括他们——我的朋友。

他指了指那条河，问，他死的时候你都看到了吧？

的确，我眼睁睁看着他，我的另一个朋友，那天他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我们去了河边，然后痛苦，互诉这些年遭遇的不公，他说，我想死。我说，那你去吧。然后他一步步走向河边，跳下去。而我，则在岸边睡着了。

我说，嗯，我知道。

他说，你变了，变得太陌生了，有时候我会梦到我们小时候，那时候多好啊，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说，我也梦到过。

我说，我总是感到孤独，仿佛他们总是无视我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离开，然后我就后悔了，我经常回来，但是你们回不来了。

他说，我们注定是要失去的，但我们一直拥有，就像这河一样，总是在流淌却从未干涸。

我说，也许是吧。

然后他伸出了手，说，给你。

我知道在他手里的就是我要寻找的我失去了的东西。

我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手看一看，我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记忆。

然后我打开手，一些石子和沙土躺在我手中，一阵风吹来，小石子和沙土都被扬起。

我说，被风吹散了。

他说，是你没握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