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三月不消魂

自南向北，过长江大桥，入湖北界。金灿灿，一巨幅油画展现眼前。

时值三月，遍地油菜花盛开。极目处，尽是金黄。大地似由一块块金黄的朵绒毯编织，间了青绿的色调和。浓郁的芳香在空气里徜徉，直涌入鼻，灌入肺。鸟儿飞舞，蜂蝶戏逐，飞虫翩翩，群逐盛宴。好一派人间花海闹景！好一场虫鸟盛大的筵宴！

四野合围，高速路成了巨幅油画中一条无限延伸的缝隙。飞转的车轮，穿行于金色海洋，游沐在香海之中。赴宴的蜂蝶飞虫，不知危险。啪啪啪，似剑雨射来，纷纷碎尸于前挡风玻璃上。黄白、淡绿的浆汁糊在玻璃上，需开了刮雨器不断洗刷，才不至阻挡视线。

偶尔一两块油菜田盛开带来的赏心悦目时常有之。可如此盛大的繁茂景象，如此空前热闹的景观，却是初见。它带给人的感受也是罕有的。无怪乎人们会选菜花盛开时群体出游了。

小时候，因不喜食菜油里浓郁的原香，而总觉油菜的乡野气过浓。及至后来，喜欢上了山乡僻壤里偶尔闪出的一片靓丽金黄，它是原野上碧绿麦田之外最先绽露的春色。而今见了这由朵朵金黄汇成的怒放的花海，忽然生出了油菜似万众子民的想法，菜花尤似万千村姑待嫁时的模样，我亦是那万千中之一朵。

目睹过生离死别的场景，感受过亲人离世的悲哀。有了这种念头，竟害怕起来。怕再次经过，已是落英缤纷，残花凋零。一切的美丽终将色衰，一切的繁华终将凋敝，一切的存在终将消亡。尽管知道自然规律不可抗逆，却仍无法面对这样庞大的群体死亡。这将是怎样的一个大悲哀。一草一木总关情，一花一叶皆蕴魂。我不能淡然。无端怪起自己来。敏感无度，感物伤怀，在这草长莺飞的三月，徒增伤感。

感恩千里花相送。自北南回渡花海时，是烟雨蒙蒙的深夜。雨在无边的夜的虚空里坠落，冲淡了浓郁的花香。耀眼的绽放沉没于无边的虚空，许是正无奈地被风吹雨打去吧？正悄然消融于无边的虚空？该庆幸，这巨幅惨绝的画面淹没在雨夜，零落摇坠的凄凉景被夜隐藏，不会因目睹到而更心伤。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待来年，还有谁会记得？今朝灿烂明媚景，香消玉殒堕虚空。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相似，人不同。世间多少事，转头一切皆成空。曾经的意气风发，上下求索；曾经的失意颓唐，万念俱灭；曾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曾经的恩怨纠结，爱恨情仇。多少烟雨往事，都付笑谈中。

以前总觉黛玉葬花颇有小资情调，真个是俗人不解意。人生中的一些事，一些情，没有经历过，认识总是会流于肤浅。一句“冷月葬花魂”，被孤标傲世的绛株仙吟得空灵脱俗。这一凄美自身写照的句子，吟出了无限的薄凉寒意，无边的虚空。真是莫道不消魂！

在贵州松坎的一个加水点拍照时，听加水的姑娘笑呵呵地说：“桃花谢了，不好看了。”我才注意到，原来山坡上到处都是桃树。花儿谢了，回归于平淡。满树的绿叶，相融于绿草丛林间，竟看不出它们曾是这山中最璀璨耀眼的群星。看着它们依然忘我的在风中摇曳生姿，在阳光下明媚生长，我释然了。

繁华落幕，铅华洗尽，平平淡淡，似乎才是存在着的真。春易逝，人易老，何不淡然看一切。人生虽短，比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又是何其幸哉，且行且珍惜吧。

2015/3/29于四川德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