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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日子

推荐人:高文海 来源: 阅读: 3.45K 次

入冬了,家里下了两年蛋的母鸡该退役了,来年需要增添一些新的母鸡,要不然油盐酱醋的开支就没有着落。当然,也不能养得太多,多了养不起。家里刷锅的泔水和剩菜剩饭,仅够养一头猪和十几只鸡的食料。

老日子

一开春,妈妈就开始谋划孵小鸡的事了。妈妈早就注意到那个麻色的母鸡,别的鸡一天或者两天下一个蛋,它已经停止下蛋了,也许再过几天它就开始“造谋”了。陕西人把将要承担孵化任务的鸡叫“造某鸡”,我一直不知道“造谋”怎么写,只能用发音表示,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觉得应该写成“做母鸡”,也就是即将做母亲的鸡了。过了几天,这只麻色的鸡果真行动变得缓慢,以至于卧在窝里不想动弹,它老占着鸡窝,使别的要下蛋的鸡不能入窝,要赶它出来,它抵抗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咕”叫声,身上的毛乱蓬蓬的,变得懒惰极了。妈妈说,这母鸡开始“报母”了,也就是说它可以“抱窝”了。

有了“造谋鸡”(方言),妈妈开始做孵化小鸡的准备。她把家里积攒的鸡蛋拿出来,选个头较大的,用左手捏着鸡蛋一端靠近灯光,右手四指并拢遮住一些直射的强光,制造一个较暗的灯影,在灯影下会看到鸡蛋大头下方有一个灰色的圆圈,像圆圆的月亮一样,妈妈称它“月儿”,有“月儿”的鸡蛋才能孵出小鸡,没有月儿的是不会孵出小鸡的。妈妈说:“鸡报鸡,二十一”,她要选二十一个有“月儿”的鸡蛋,让抱窝的母鸡去孵。

自家有“月儿”的鸡蛋不足二十一个,妈妈会拣几个大的没有月儿的鸡蛋到隔壁二妈家或者大婆家,换回几个有“月儿”的。鸡蛋准备好了,妈妈提来一个担笼,里面铺些柴草,做成窝状,将鸡蛋放进去,然后将哪个“造谋鸡”捉来放到里面。

这抱窝的母鸡一直卧在堂屋门口的担笼里。 它很敬业,很能坚守岗位,自从它卧进去,就很自然地摊开翅膀,将鸡蛋紧紧地搂进怀里,家里人出出进进来来往往,它视而不见,睁着眼睛或闭着眼睛静静地卧在哪里专心地做它的事业,天塌下来都不会惊扰它。饿了,它会从担笼里挑出来,自觉地走到院子吃一点妈妈散下的包谷,吃完了,很快又走回来,又笨掘地跳进去卧下,用脚或者翅膀将肚子底下的鸡蛋拢一拢,然后摊开宽大的翅膀重新把它们抱紧,对它来说二十一天的“月子”是恬静的,寂寞的,但这种恬静的寂寞是神圣的,是足以让它温暖和自豪的。

妈妈一直掰着指头掐算着日子,生命的节律很准,第二十一天,蛋头有了动静,细听有清啄的声音,先是一个缝,后来被啄出一个很小的洞,随着洞口被啄开,从壳里伸出黄色的嘴巴,接着雏鸡慢慢地探出头来,再将湿漉漉的身子从壳中挣扎出来。母鸡偶尔用它的嘴巴帮助一下,或轻轻地啄一下蛋壳,等雏鸡完全脱身,它会噙起蛋壳把它放在一边,然后用脚或者翅膀,将出壳的宝贝拨到肚皮下安全部位,用体温将细黄色的绒毛暖干。

自从家里有了一群小鸡,妈妈会隔三差五的蒸一碗小米放在窗台上,不时地用手抓一把撒落在地上,这些毛茸茸的幼小精灵便欢快地在地上啄食。从此以后,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前院后院地游荡,墙根放了个陶瓷碗,碗里有水,渴了它们会跑过去,将头伸进碗里去舔,舔够了便扬起头,伸长脖子在空中爽快地抖几下,又追着队伍荡悠去了。尚若下雨,母鸡会找一个干燥的地方停下来,让这些宝贝挤进它的腋下,然后摊开翅膀,将它们紧紧地搂在怀里,静静地听屋檐下的雨声,听腻了,也会歪着头闭着眼睛睡着,只是腹下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细小而热闹的声音,那是雏鸡在母亲腹下拥挤的喧哗。

平常的日子一天天转着,转眼小鸡的背上长出了翅根,从翅根处萌发几根不同色彩和不同形状的羽毛,身上的绒毛一天天隐去,羽毛一天天长大,一旦长了羽毛,如少年嘴巴周围崩出的胡须,一下子有了性别特征。公鸡的羽毛艳丽,羽稍很尖。母鸡的羽毛是麻色或白色,圆形的羽稍也很收敛。一旦有了翅膀,有些调皮家伙会踮起脚尖,似跑似飞地向前奔一阵,离开它的伙伴和母亲,然后停顿下来,回过头,又荡回到群里。

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妈妈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哪些该留下,哪些需要卖掉。不用说,母鸡要全部留下,再留两个强壮的公鸡,其余的卖到城里。到了冬季,爸爸会用绳子将它们的脚绑起来挂在自行车头上,带到城里。

第二年开春,上一代老母鸡已经被淘汰出局了,成熟的新一代开始在房前屋后散漫地跺步,寻找食物,一旦发现虫子或树叶落地,会一齐加快脚步狂奔过去抢啄。天气越来越暖,到了生产的年龄,当它产下第一颗蛋时,妈妈说:“它开窝了”。第一个蛋往往很小,上面有一点点血丝,这样的鸡蛋妈妈是不会卖的,妈妈说小孩子吃开窝蛋会变聪明,因此,这开窝的鸡蛋往往被炒或者被妈妈做成糕,餐了我和二哥的嘴。从此,院子里常有“哥大!哥大!”的叫声,那是母鸡产完蛋离开鸡窝时自豪的呐喊声,犹如破了纪录的运动员攥紧拳头向空中一挥胜利的吼声。鸡窝里天天都有几个新鲜鸡蛋,家里人舍不得吃,妈妈把它放进篮子里,攒多了,爸爸会带到城里去卖。

天还没有透亮,爸爸就得起身,妈妈拿一个布兜,里面垫几把麦草,把鸡蛋放进去,将布袋口扎紧,挂在自行车头上。一边系紧袋子,一边叮咛爸爸:“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我已经六七岁了,知道这是资本主义,为了避开别人,爸爸要在天亮前走出村子。

爸爸一定去了土门,那儿是他常卖鸡蛋的地方。

2019年4月28日于清涧牛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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