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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叔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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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叔的电话

成叔的电话

吴延彩

其实,我早就盼着这样一个电话了,这个电话是我一个堂叔——成叔打来的。

我这个堂叔和我父亲是亲叔伯兄弟,他在我们院里(族里一支)既不是辈分最高的,也不是年龄最大的,但他在我们家族里威望很高。成叔早年便在外闯荡,最后在城关镇医院副院长的任上退休,在院里算是经历过世面,见多识广的人了。虽然他常年在外工作,但如果院里有事,无论大事小情,他都热心参与,勉力帮衬,所以院里人都很敬服他,把他视为没定名的族长了。谁家孩子结婚啦,谁家老人去世啦,谁家不孝顺老人啦,谁家和院里人闹矛盾啦……都会有成叔忙碌的身影。他即是院里的长辈,又是矛盾的和事佬;既是各种事情的参与人,又是事情的组织人;既是血缘很近的族亲,又是胜似兄弟的挚友。一般遇到大事,院里人都愿找成叔商量,因为他热心,公正,不厌其烦。

我们这一院,成叔这一辈亲叔伯老兄弟18个,我这一辈堂叔伯兄弟32个,在村里是最大的一支,也是最旺的一支。院里户多人杂,红白事、过节过年需院里人参聚的,各种杂事不断,从没见成叔缺席过。近几年,老一辈伯叔年龄渐大,由成叔建议,推举一个堂兄主持院里的红白大事,成叔也省心不少。

我97年买第一栋楼时,成叔也帮衬过我。20年前,一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妻常说:咱不能忘了成叔的恩情,过年过节得常去看望看望人家。我自然很以为是,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小时候成叔在老家居住时,我和成叔家的两个哥哥感情较好。那时候,成叔家境好,每次去他家,墙上几个放满照片的大镜框,雕花案几上各种装饰性小物件,如座钟、小瓷人、鸡蛋壳彩绘等,都让我惊羡不已。成叔家大哥还经常带着我“攮业”(方言惹事),趁家里没人时,偷吃成叔孝敬二奶奶(成叔的娘)的蜂蜜吃呢。二哥虽然也比我大,在院里平时也是交往较多的。二哥十几岁就闯荡经商,混社会,无论县城内,还是周围县市,甚至毗邻的河北诸县,二哥朋友遍天下,社会活动能力极强。每逢宴聚,遇到陌生人,一交流,十有八九都认识二哥,我们也因此迅速熟络起来。成叔年龄渐大,院里的事二哥就带着子侄们跑前跑后。成叔常说,不管到什么地步,咱不能冷了院里的人,荒了院里的事。我们院里人虽多,但在县城工作定居的人并不多,在上一辈只有成叔一人,在下一辈只有我一家。我算是院里第一个考学出来的“秀才”,这也是院里,乃至村里人高看一眼的原因。所以,这么多年,我每年都到成叔家专门去看望他。年轻时,还有晚辈见长辈的拘谨,然而,岁月如流,似乎转眼间,我已经奔五十的人了,成叔也七十多岁了,我对他少了一份敬畏,多了一种像待父亲一样的感情了。

成叔打电话来,果然是为了续家谱的事。关于续家谱的事,前段日子回家,父亲曾经给我说过。父亲给我说续家谱一家出一个人参加,核报各家具体情况。我家自然是哥哥参与,然而……父亲没有提续家谱让我帮忙的事,我问是谁组织的,父亲说是成叔。我心里怅怅的,就像做了一个美美的梦,醒来不过是一场虚幻。在我上师范那年冬天,村里续过一次家谱的,我作为“新科秀才”也参与了,这一次……成叔认为我工作忙不愿打扰我,还是嫌我能力不够,不堪其任?这期间,哥哥只问过我一些家人的生辰年月之类的琐事,我也因工作忙而渐渐忘却了续家谱的事。前日成叔一打电话,说让我去他家一趟,有事找我商量,我先是感到一丝意外,继而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成叔家,恶犬不相认,狂吠不已,颇费了一番周折,成婶子才将它驱出门外。进屋看到成叔,还有二哥都在,成叔倒还健壮,招呼我坐下,开门见山告诉我事情。这次续家谱,要写一篇新增的谱序,一篇族训,还打算立一块碑,需写一篇碑文。我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激动。成叔说,本打算让xx(一位村里的老人,有文化,曾做过县里某局的局长的)写的,可他推辞年纪大了,也久不读书写字,弄不了了,推荐我来写。然后,成叔问我的意见。其实,我心里很愿意帮这个忙的,也算这些年有机会报答成叔,何况院里的事我也理应帮忙,但嘴里还得虚以谦推一下。什么也没写过,怕写不好;人微言轻,怕遗人笑柄等等。实际上,对续家谱这些事情,我是了解的,前段时间还帮一位老师修改过谱序。成叔说,没事,大家都说就你文凭高,又是教高中语文的。我不再推辞,说好吧,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做候补就行。然后,成叔又说,族训他已经起了一个草稿,让我修改一下,还增了一个凡例。我拿过来一看,都是白话,且重复赘余较多。成叔文化水平不高,能写成这样,也殊为不易了。我说,我拿回去看吧。成叔说好,尽快吧,续家谱等着用。看成叔认真急切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决心,一定把这几件事做好,以慰成叔的一片热诚。

现在虽然不似旧社会对家族那么重视了,但家族文化,家族传承还得延续下去,这就需要成叔这样的热心人来主持,维护。我看过一些家谱的资料,一个家族就是一部微历史。正是这些微历史,组成了国家、民族这部大历史,没有家族史的稳定,优化,发展,传承,国家这个大家族又如何健康、持续地发展下去呢?成叔做的这件事看似不大,在一些人眼里来说,甚或还被视为“闲事”,但我认为“兹事体大,不可忽也”!现在每逢年节祭祖,成叔还勉力参加,常告诫小辈,老祖宗不能忘,老事不能忘。一些小辈后生“请送”爷爷奶奶时不愿磕头,成叔就会训他们两句:给爷爷奶奶磕头,这些老坟都得记牢了,以后我们没有了,你们不会弄不清楚自己的祖坟在哪儿,自己的根儿在哪儿!

成叔的思想还是很与时俱进的,这体现在他起草的族训和凡例上。一般族训大都把“敬祖崇宗”放在首位,而成叔把“遵纪守法”放在了第一条,要求族人谨记恪行。是啊,任何时候也不能因家害国,因私废公。族训中还有一条“和宗睦邻”,这也正暗契了墨子《兼爱》上的观点:“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不知孝悌友之义,家故不和,邻故不睦,国又如何能安?再如“凡例”上有一条:“增添女儿的出生年、月、日、时,病故年、月、日、时及生平大略情况。”不再如一般家谱重男轻女,认为女儿是人家的,不能入族谱。咦,有成叔其人,应是吴氏族人的幸事!

把成叔起草的族训重新规整,语言尽量文雅,整齐,内容上还不能大变,文末落上“丙申年冬日吴氏第二十五世孙吴公钦成撰”的款,想来,成叔会接受并可在族人面前光耀一番吧。把族训给成叔发过去,隔了一天,成叔又打电话来,说族训语言改动较大,一是难懂,一是署他的名字不妥。我给他解释,家谱上的东西尽量文正,显得庄重,我看过一些家谱,都是这样;因是他起草的,自然署他的名字;他是主要发起人,署他的名字也示以威望。电话那头,成叔谦讪着答应了。挂掉电话,我长吁了一口气,心里似乎轻松,熨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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