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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

推荐人:洵仙草 来源: 阅读: 1.93W 次

个子

一. 强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继母生下他。每个星期天继母照例要出去串个门,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视坐在茶几前,边偷看电视边写作业边照看弟弟。他若哭闹不是尿床就是要喝水了,我站起来给他换尿布或冲一杯温水奶粉。强强大一点了就总往我住的小房间爬,爬过来还要习惯性地关上门,厨房就传来继母“李卓强!”的呵骂声。 强强稍有理解能力之后我就给他讲故事,其实那些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大抵是一些孙悟空打倒小怪兽式的东拼西凑的童话式神话。光讲故事太枯燥,又没有合适的道具,我就用手比作小人,有点像手影,来给他描摹一次次的激烈壮观的打斗场面、胜利者的小骄傲和失败者的落荒而窜。

我向来不怀疑小孩子的想象力,故事中的特效他一定可以自行脑补的。强强似乎对此极感兴趣,我就把故事编成连续剧,故事中坏蛋的执着力堪比屡败屡战且总能回来的灰太狼。 直到有一天,强强突然看着我的手影故事说:那是你的手。 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钝器击打一般。因为我突然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因为我突然醒来。难道这童话是我自己也当真了吗?彼时我已经大概三四年级了:这么多年来,强强终究已经慢慢长大,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傻傻听故事的孩子。时间竟无声的让人害怕。 原来,最能让人记住的不是事件,而是感觉。 当他慢慢成长,从一个吃奶的孩子变成一个独立思考的小大人,我究竟应该替他高兴,还是为这无声的时间而沉默? …… 此后很多年不再见

今年正月十六,从老家下来,在忻州碰巧遇到强强,我几乎快不敢与他相认。我一米七八,他个子却比我还高,远处去看,像一株茂腾腾的拔地的竹笋。小时候欢快的性格已经全然没有,尽是沉默,脸型消瘦,像一位忧郁的诗人。 强强一直学习极好,进忻一中本毫无压力。升高中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考进了我在过的十中。高中老师三年换届一轮回,强强比我小六岁,于是带他的的老师们顺理成章也曾是我的老师们。谈起我的物理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强强依旧一脸肃然,平静的说着只言片语。 原来时间,真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若是背负太多,不妨说与我听吧。生命就是如此不尽人意,这外面风雨太大,我多么希望你还是那个只能听懂童话的孩子。 二. 老薄是我的高中一哥们儿。

高一的时候我比他高,高二的时候我俩一般高,高三的时候我只能仰视他了。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的身高自上高中就再也没长过;而他却一直蹭蹭往上窜,因而这家伙,特别乐意跟我比身高;我为了反击他,总称他的大长脸为“驴脸”,他还笑称驴脸好。我只能语塞。 高三的一次下课,老师刚走大家还都坐在凳子上。老薄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抬手齐肩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我肩膀比你高! 我说:可我脖子长。 后排埋头复习的女生突然笑的花枝乱颤。 高考像一个巨大的分水岭,人们在迷茫和焦虑中等待命运的宣判。燥热的天气加上燥热的心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高考成绩下来之后,成绩一向比我高的老薄反而在最后一局跌了跤。事实上是,我拿着这样的成绩进了一所三流大学,而老薄奋发图强复习一年进了太原理工。

命运的大手笔果然不囿于俗世规程,它给人的总是颠三倒四的戏谑。 2015年五月份,我去榆次大学城看他。下车时看到等在马路对面的老薄,肩也高,脖子也长,极尽了大学生可以达到的阳光帅气,一眼望去像极了一只长颈鹿。而我在沉沦的大学生活中已经变成一只黑胖子,一只被烤焦的QQ企鹅;长不变而宽拉伸,高中时的衣服再也没法穿了。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但它首先可能会把你变成猪。 唉,真是以往已不谏,来者也没法儿追啊。

三. 从上个世纪跨越过来的时候,她在我眼中还是高大慈祥的样子,那是我可以诉说委屈的港湾,可以安然入眠的怀抱。最近五年来,她的个子却越来越矮,因为她的背越来越陀,走路颤颤巍巍,一转眼竟已是步履蹒跚的老人。 我常常为奶奶的一生难过,躲过了日本人的扫荡,却躲不过命运的深渊。奶奶出生时正是日本人大肆入侵华北地区的年代,她从呱呱坠地开始就要被挑在榔头里终年奔波逃命。乱世里的孩子像狂风中的孤叶,在漩涡中挣不脱,逃不过。

她从大同一路辗转而来,历经三教九流的混乱,和草木皆兵的恐惧,在饥荒的年代里低声下气,在暴乱的年代里忍气吞声。 行至二八年华的女子,正是对未来无限憧憬之时。就像怀揣一个精美的礼盒,满心欢喜的揣测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奶奶打开的命运礼盒里,装着一条灰暗的公式。她流落在这穷乡僻壤时,也曾有相夫教子的美好时光,前夫的溘然长逝,开启了她继续颠簸的命运,彼时她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抱着女儿。

流离中,终于找到一位愿意接纳她的人。如果说脊梁骨断了可以重接的话,晚年儿子突然去世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她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她的眼睛不再清亮,她的手哆哆嗦嗦。她时常摸着儿子给她画下good luck艺术字的鞋垫样式痴痴发呆。还常常喃喃而语:这辈子,再也看不清了。听至此处,我总是哽咽难言。 如果她可以重回到二八年华,知道了她曾期待了无数遍的未来的去向,她又会对六十年后的自己许下什么样的寄语? 村人多说年轻时候的奶奶身高体壮,可以担着满满两大榔头梨翻过尖山,吃大锅饭时期个人劳动工分总能排在全组第一。大锅饭时期我想象不出来,尖山却就在那里,一步不停地上下需要五个小时。

可是从这个羸弱的老人身上,我完全无法想象她年轻时候的神采奕奕。生活的重担都不曾把她压垮,命运的重担却压得她卑躬屈膝,战战兢兢。 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坐在窗台下边做针线活边泣不成声。我当时太小,小到对死亡完全没有概念。她哭诉她的母亲离开了她,我见她很难过,难过到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就说:那去我把她找回来吧。她突然就不哭了,似乎很难得我说这样的话。经年返思,她在最阴暗的日子里,漂泊无依,是我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感受到了温暖的光芒,难得欣慰。此去已近二十年,她还总是说这件事,我总是假装不知道,我怕我忍不住铺陈开来,再徒添她的感伤。 现在老人们谈及生死总是轻描淡写,谁去世如同谁吃饭了一样平淡,我对于他们面对人生大问风轻云淡的态度感到极为讶异。我自认修炼不到如此境界。难不成走的路多了遇到悬崖也不足为怪,乘的船多了沉没水中实在不足为奇。 可我实在不行。读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读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竟然心痛的无以复加,不能自已,唯有掩卷而长吁。 你问:“野马”是什么?“尘埃”是什么? 那指的是生命,生命不论如何辉煌跃动,都只是大地之气而已,如野马,如尘埃。但是没有关系,长大了自然会懂。 时间依旧流动。 生命也终究不是想从头来过就能从头来过的。 (完) 参考:龙应台《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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