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头，是触摸大地的手指

母亲说，春天是闻着泥土的气息来的!

微风泥香飞，细雨草色满。当空气中传来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时，春天就揉一揉睡眼，惺惺地从冬天的睡床上醒来了。庄稼人抖足了精神，扛起锄头走到田间地头，空旷的原野，农人的除禾声像空灵的仙曲，在整个大地上回荡。风儿轻了，云儿淡了，锄头翻动掀起的泥土像一个个吻，把春姑娘的芳心打动。春姑娘回来，农人迎接她的方式就是把大地打理得干干净净。

土地是大地的一幅画，农民是画者，锄头是笔，一个个炊烟袅袅的村庄就是农人手中的画笔描摹出来的。一把锄头，记录了一个村庄的历史，大地的历史，人类代代繁衍的历史。春耕夏种，农人离不开锄头，那是最古朴的生产方式，离开了它，就像孩子离开了母亲，妻子离开了丈夫——我们的根没了，我们的心丢了，我们的魂飞了。

二

种地的人一生都和锄头打交道，锄头和农人是联系在一起的生命体，他们在土地上劳作，种出来的叫粮食。城里人有人信奉天主，有人信奉佛，而农民只信奉粮食。没有粮食，农民养不活自己，养不活孩子，所以粮食就是农人的命，而锄头就是农民活命的工具。锄头是农人的手指，当他们把手指插进泥土，便能感受到大地母亲的温度。所以，锄头是农人的智慧，在许许多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母亲总会将这些智慧讲给我们听，让我们更加热爱土地。

母亲手中的那把锄头用了几十年，锄把是用木头做的，在岁月的打磨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她身体孱弱，但只要那把锄头在手，她就有使不完的劲。作为一个农人，还有什么比一把锄头在手让内心更踏实呢!用锄头去劳作，就是她一生的生活方式。

有人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而我却说是锄头挖出来的。我从小是靠母亲用锄头种地种出来的粮食养大的，读书也是靠卖粮食供出来的。没有母亲手中的那把锄头，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即使你生活在城里，如果没有锄头种出粮食，你也不会生存。所以，锄头是对生命和爱最纯朴的表达方式。

锄头是农村的历史，如果一个村庄只有洋房，汽车，土地，那它是没有生命力的。我们从锄头身上看到农耕文化的传承，看到祖先的过去。那是一部摄影机，将人与土地的故事透过历史黑夜，上演给未来。一个有历史的村庄是幸福的，就像是一个有着温度与底蕴的家庭。这一切都来自共同的事物——用锄头去耕种。

所以，在我内心深处，有锄头细心温柔耕耘下的大地，才是我们真正的母亲。

三

我们村名字叫斗滩村。由石子滩堆成的一个个像山一样的斗峭。起这个名字的祖先们一定站在斗峭上望着一片无垠的石子滩发愁，最终他们拿起了手中的锄头开垦出了一片良田。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汗水浇灌出来了粮食，用锄头开辟出了自己的家园。所以村里的人热爱土地，热爱耕种，只有当锄尖触摸到大地的时候，内心才会踏实与欣慰。

过去老人们常讲，庄稼人就得种粮食，学会使用锄头，不种庄稼做什么去。上了年龄的人都种得不错的庄稼，挥舞起手中的锄头就像耍魔术一样。农村人比能耐就比谁家的收成好，贫富的标准就看哪家粮仓里存粮多，这也是当时相亲讨媳妇重要的指标之一。到了年轻一辈，再不想种庄稼了，有些去过远方长了见识回来的人捣鼓起了其它玩意——养猪，养鸡。后来，很多人选择进城打工，渐渐村里新房越修越多，留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现在回一趟家，只见村里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地里的杂草也和庄稼较着劲，哪里让人分得清哪些是庄稼，哪些是野草。

锄头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农具，我的农事启蒙也是从一把锄头开始的。印象中，每年正月十五过完，我们就要用手中的锄头去迎接春天的到来。爸妈会将放在墙角的锄头拿出来，在石头上磨得锃亮，重新打好楔子，然后扛着走进地里，在土地上，他们是融为一体的生命体，更确切地说，农人更离不开锄头，是他们生存的工具。

那时候，父母一大早就会将我从被窝里叫醒，我极不情愿地起床，胡乱地喝两碗粥，便扛起锄头和他们一起上路下地。那是一把比大人使用小一半的锄头，听妈妈讲，那把锄头是父亲小时候使用过的，听说是曾祖传下来的，经过百多年的岁月抚摸打磨得光溜溜的，但握在手里感觉到很有温度，这也许是先祖的生命用另一种方式传承到我这一代人的缘故吧!

用锄头翻地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挖在还没睡醒的黄土地上，锄尖蹦蹦跳跳的在地上跳舞，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手上便起了血泡。母亲告诉我，手不能握得太紧，力气要使在锄尖上，否则锄头不听使唤。后来虽然学会了这门技术，但我翻出来的地始终都没有父母的深，种出来的庄稼长势也不好，所以一个人会不会种地，从他使用锄头可以看出端倪来。稍长大一点才知道，原来手握笔杆子永远都比握锄把子轻松，想摆脱手握锄头的命运，只有努力读书。

上中学以后，父母再也不叫我去地里干活了。除了读书，写字，我主要任务就是大人从地里回来后将他们的锄头上的泥土擦干净，锄头在地里劳动了一天，也要给它洗洗澡，让它能够好好地休息。当时在我眼里看来是个麻烦事，但做久了就不觉得麻烦了。长大后偶尔随父母下地，回来后都会把锄头擦亮，在我看来，锄头上有泥是对它的亵渎，我们应该尊重它为家庭做出的贡献。

到现在我都没有学会种地，不会像父母那样优雅地轮起锄头。这是我最大的一件错事，人做了错事就要学会弥补，我所能做的就是将锄头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去认识它。认识锄头，就是认识自己的祖先，认识自己的根。人总不能忘了自己的根，一个人如果没有根，就没有心灵的归属，没有了灵魂。

五

我对农村的认识，就是来源于锄头。在现代人的眼里，锄头是粗鄙不堪的，正是通过这些粗鄙不堪的东西，我们才真正看出了生命的高度。锄头是农村人安身立命的工具，如果在村庄只看见洋房，水泥公路，汽车或代替劳作的拖拉机，看不见锄头这种原始的工具，人类的历史或文明就会消失了，村庄失去了本色，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得不到传承，这是我们民族的悲哀，是炎黄子孙的悲哀。

曾经养育我们的这片土地上遗留的东西不多了，农田变成了工业区，四合院变成了商品房，树木被砍伐，耕地的老牛被机器取代……不能再少了锄头。有些东西一旦丢失，就永远找不回来了，我们留给后代的，只能是记忆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