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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徐凤兰

推荐人:遇见康城 来源: 阅读: 6.66K 次

奶奶叫徐凤英,徐凤兰是她的妹妹。奶奶早在十年前就走了,还一并带走了她最小的儿子,我最挚爱的父亲。我有时候无法原谅我的奶奶,在我童年的沙滩世界里留下一团黑影之后,又残忍地“带走”了我的父亲,把我的世界整个的又拉黑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中命运的索引吧。也正是这样的索引才使我走近了徐凤兰,感受过她的温暖。

再见了,徐凤兰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徐凤兰只是一个名字一样的存在。她对我的世界不起一丝的涟漪,偶尔的出现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停留的瞬间我也始终不是她所关注的对象。唯一让我引以为傲的是她那来自城市的背景和她有些影响力的丈夫,才给我的世界添了些色彩,让我有资本向村子里的“土鳖”们好好炫耀一番,但如今想来那些骄傲都是来自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来也没有谁因为她而记住我。多年前我也只是一直在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当我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来到城市之后,我对她的记忆由淡淡的模糊变得渐渐清晰起来。刚刚在风雨中爬起来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勇气迎接一个完全迥异于以前的生活。我能想象得出我满脸泥泞,瑟瑟发抖的样子,孤独与自卑像一股扑不灭的戾气。而那时我的亲人的目的只想改变我的外在生活和将来的一切,他们很少关注到我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我来到城市的第一年,也并没有见她多少次,也许因为那年我住校她不方便去,家里人也想着各种办法阻挠她去。但在我生日的那天姑姑把我叫了回去,我很感激徐凤兰她居然记得我的生日,她带了蛋糕过去,虽然我仍是没见到她,虽然那天我才知道她和我的生日只错一天,因此她的蛋糕也并非刻意准备的,但这已经足够我温暖整个冬季了。十几年来,从没有人在乎过我的生日,没人问过,也没人祝福过,更没人庆祝过。即使妈妈小时候也只是给我煮一个鸡蛋,离开乡村上学后更是什么都没得到过。

第二年,我住进了姑姑家,她的身影出现的就相对频繁的多了,虽谈不上都是刻意来看我的,但每次见面的时候她总是和我说好多的话,即使有些话我很不想听,但我仍是很乐意听,也许听着很矛盾,但却是是这样的,因为她给了我十足的存在感,让我知道了在这个城市我还不是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她经常对我周边的人说我的命很好,我的生日和释迦牟尼是同一天。虽然我并不觉得但我真的很感动,很温暖,渐渐地我也相信我的命运会好起来。

徐凤兰总是怪我不去她家里去看她,也怪我的家人都不去。其实并不是我不愿意去,而是我的主观世界里很大程度上都是外在给我捏造的。在我真正接触到徐凤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她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每个人都敷衍她,欺骗她。那是因为她所谓的信仰,她不相信任何科学的价值观,迷信一些虚无缥缈的力量。我有时候真的很痛心,为什么没有人坦诚一些呢。我曾想给她写信告诉她所有的一切,至少是我所认为的一切,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当所有人都做一件事的时候,你不做就会显得你就是个傻子,你的群体也会因此而厌烦你,孤立你,惩罚你。也就是当所有人都骗她都恭维她的信仰时我也不得已去跟风,当别人都厌烦她喋喋不休时我也假装很厌烦,不然她也会厌烦我,让我失掉一个给我温暖的“朋友”而所有的人也会谴责我不守规矩,实在另类。尽管她的信仰并没能带给她好处,大家也确实反对,而她的离去也正是拜她的信仰所赐。但是却在她去世之前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相信上帝并不能治好她的病,更没人告诉她你的上帝从来都不曾存在。也许大家都以为她老了,让她任性一回,哄着让她安详的度过一个晚年。我却不这样认为,除了我们外面的人对于她的痴狂都觉得她是个疯子,而在她病痛难捱的时候我相信,她在挣扎间不无痛苦地追问甚至谴责她的上帝不能为他虔诚的信徒伸出友谊之手。我见过等待死亡的痛苦,而她也见过甚至比我见的还要多的多。

早在十年前,我对徐凤兰还是颇有微词的,我也讨厌过她。在父亲即将离世的时候,她出现了,带了几瓶类似于吗啡的止疼药,父亲那时候疼的几乎是在不止的哀嚎,当他看到徐凤兰来的时候,他拼命地叫姨,但是她踟蹰着就是不往他的身边去,慢慢的也许是父亲累了,也许是父亲心痛了,他平静下来,平静地有些让我心痛,让我觉得他内心的哀伤淹没了肉体上的疼痛。那一刻我恨她,把她拉入了我的“黑名单”。父亲明显有话要对她讲,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往他身边去,也许她害怕面对死亡,也许她害怕父亲那张已经痛苦的变了颜色,变了形状的脸吧,她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孩子。正像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哀伤地啜泣在她的遗体面前时,猛然的被她变形的脸所惊吓,那时候哀伤被淹没,不可思议的惊恐像巨浪一样排来,我怀疑着,那是徐凤兰吗?是的,她走的也是那样痛苦,正像她十年前所不愿见到的那样。

在我待在城市的第三年的时候,我又选择重回到学校,因此我又很难见到她。但在第四年的时候我明显地觉察到她想见我的欲望远远要赶超我对她的思念。第四年是我在城市最难熬的一年,也是最孤独的一年,几乎所有人又都向她隐瞒了我的行踪,直到下半学期的一天,我从外边回来有人告诉我:“你奶奶来找你了,你却不在!她那么大年纪了,爬到二楼就走不动了,幸亏碰到咱班人才打听到你!”她的话有些类似于指责,而我在一初只是觉得很是讶异:我奶奶?我奶奶早就死了啊!当平静下来我才想到是徐凤兰,我突然感到悲伤像排山一样压来,当我来到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学校之后从来就没有人来看过我,就连我姑姑也一次没有,而那时候的徐凤兰已经大病了一场。那一刻我很自责也很想念她,因为在我最孤独的时刻她又一次温暖了我。后来姑姑那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老婆儿,非问你给那儿类不行,我都说他学校不让进,也不知道你给哪班类,她问我你的手机号我也说找不到,也不知道她咋那些事儿,还是跑你学校去了。我并不能忍住听完所有的话,我觉得我不仅骗了徐凤兰更骗了我自己!我从来没有厌烦过她,我很喜欢看她虔诚的样子,她是那样的真诚却换来了这么多的欺骗。我等不及要挂断电话,挂了,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看我的老人却被我默地里伤害了。

我以为那样就可以结束了,她年纪大了,又有病,扑了一回空再也没精力了。我总想着要去看看她才应该,而所有人也都这样认为就连姑姑那边也觉得太让老太太委屈了。然而她还是比我先行。

我没想过她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和我一个班上学的女孩她妈妈的,尽管她们都是一样的信徒,而在短时间内就打听到她女儿就和我一个班上课来讲,确实令人惊讶,况且她还非请别人带她过来。那回她是做足了准备,真的很像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战士,那个女孩很不高兴地告诉我你奶奶来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有多不情愿看到自己的妈妈也出现在学校,而且听说她还因此和她的妈妈赌气连饭也不吃了。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人究竟是怎么了,总是有那么多怪异的行为出现。而徐凤兰也因此又跑一趟叮嘱我安慰好那个小姑娘,并向她道歉麻烦她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徐凤兰见到我之后不免一通诉苦,没人告诉我你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第一次来爬到二楼就走不动了,找了好几个人打听,前几个答应的可好就是人一走就没信儿了,最后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认识你的人,结果你还不在,不过人还挺好的把我搀到了楼下。她嘿嘿笑笑,像是诉说一件光辉的事迹,而我内心的酸楚已泛作一团眼眸里的潮气。我很是气愤那些不能和她讲真话的人,其实正像我说的那样我才是真正欺骗了她又欺骗了自己的人。她留了我的电话号码,也记得我的班级了,并一再嘱咐我要记得去她家里,可是一些行为变成了习惯性的东西,就很难改掉。正像我不想去她家里看到一些并不太熟识的人一样。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童年的骄傲原来一文不值,真正重要的只是她的本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再怎么厉害对我来说都是不冷不热的陌生人,甚至还没有一个问路人那般亲切,因此我也从没有去过。也许这样的心理并不真实,对于她家人的孤傲,我也只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那也并非就一定是我真正的主观世界。因此我才说过也许我的主观世界很大程度上是被捏造出来的。但一切都无从改变了。

后来她又去了两次,在看考场的那天是我在学校里看到她的最后一次,马上就要考试了,她特地跑了过去,告诉我心诚则灵,那一次我真的没有骗她,我握住了她送我的东西一握就是一年有余。就在她的灵堂前我试图拿出她最后一次给我的东西,一时却没找到,那时候的落寞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我觉得我不配跪在她的面前,因为我认为和其他人一样连一刻的真诚也没有留给她。

在我去大学前,我还是去看了她一次。她握住我的手问这问那,问我母亲,问我的哥嫂还有孩子,她总是说你们总是不来,我也不指望你们带啥东西,只是想见见你们。并一再嘱咐我一定要记得过来看看,毕竟我离的还算比较近。她告诉我:孩子长大了,上大学了。我也嘿嘿笑笑。

再一次见她就是在医院,也没曾想那就是最后一次。我和母亲一块去的,她真的就病入膏肓了,躺不下去,整天只能坐着,又拒绝吃药打针。但是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她正在吃饭,也听些医生的话打打针吃吃药,只是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我和母亲在那里和她说了些话但又不敢说多,要走的时候她对旁边的人有所交代像是有什么要嘱托给我们,但是周边的人只是点头应是。我们落寞地离开了,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悲哀,而更让人痛心的是这一别竟成了永远。

后来,徐凤兰是出院了,也有过很好的势头。但她的信仰不让她吃药打针,半个月前就又住进了中心医院。这回倒是姑姑告诉我的让我去看看她,而我却是犹豫了一下,医院里毕竟有好多人,我想等她出院再去看望她。却不成想却成了出殡才见着。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值早上,天色阴沉欲滴,路上我只记得公交车上放的头两首歌一个是韩红的《天路》一首是腾格尔的《天堂》。当踏进开封的城区时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最后一面本来可以见的,但是我却没有像她对我那样对她,在她最为痛苦的时候我也不能像她抚慰我一样的抚慰她。当我回来之后再次拿出钱包发现她送我的东西依然还在的时候,我有些欣慰,至少那一次我真的没有让她失望,我也真真正正的爱着她,徐凤兰这位可爱的老人。她的儿子一直忙着接待各路的吊念者,灵堂里只有我们这些娘家的来人。我对她说了些话:

我不知道你生前是否知道我们欺骗了你多少次,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在死后看到这里的一切。也许这样也是好的,再也没有人为你担心,你也再也不用活在这个不虔诚的世界里感到生气,你正像老庄的妻子一样,生就是一团气,今天你解脱了又回到了干净的世界变成了一团气。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成为一团干净的气体,忘记沉杂的一切,看不见即成的一切。我们也都将离去和你一样,和奶奶一样,和父亲一样我也希望我能如此,回到自己来的世界像来时那样干净,我爱你,再见了,徐凤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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