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

1

妈妈的汗

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病痛的年纪，那还是总喜欢黏在妈妈怀里的年纪，那还是记忆里满是白大褂的年纪。

我就这样没有意识地躺着妈妈的怀里，一夜一夜地睡着，没有丝毫清醒的预兆。医生说，如果再过一天，我还没有醒来，那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妈妈早已哭干了眼泪，妈妈的容颜在爸爸呼出的烟雾里显得那么空灵动人。

窗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医院里的人的头却越来越低。欢快的歌舞丝毫也不能使病人们打起精神，等到他们的头低到地下，就不会再纠结那些生离死别，爱恨纠缠。

我终于在医生口中的最后一天里的黎明醒来，我看到妈妈美丽的额头上是密密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笑了，妈妈笑了，又哭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大红灯笼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红艳，都要绚丽。

2

童年的汗

每到周一，学校都会有升旗仪式，那些阳光下的希望，极力扭曲着多余的身躯，哂笑着那个虚伪的图腾。

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激怒了校领导，在进行了一番狗血喷头的洗礼，我们被赐予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待遇:站立着沐浴阳光一个小时。

那时候的太阳怎么会那么毒辣，道道阳光像沾满了火炭的刀子，划过我们的脸上，身上，心上。我深深记得汗水滑落在地上的痕迹，那像极了仇恨的匕首。

人群中透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有人说，打哈欠是会传染的，其实比打哈欠更可怕的是哭声，特别是悲惨遭遇下的哭声，那里有莫大的委屈，莫大的悔意，当然，最多的是莫大的难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人们说强者不懂得如何怜惜弱者，因为他们不会懂得弱者的感受，同样，弱者也永远弄不明白为什么强者永远都不会哭，即使是在这么浓烈的阳光下。

那些滴落的都是水，在阳光下都会变成水蒸气，可它们却有不同的名字，一个叫泪，一个叫汗。

3

青春的汗

黄昏的操场上，还有那么多的人来人往。青春的汗是需要挥洒的，而不是童年的滴落。

奔跑到精疲力尽，嘶吼到喉咙干哑，瘫软在草坪上，望着被夕阳吻红的云彩，渐渐下去，直到不见。

我那时爱上了一个女孩，她不是那么美，可却那么让我心动。

那些个路灯下的吻，淡淡的，却深深的刻在心上，多年难忘。

我在她孱弱的身体上起伏，她的呻吟在我的耳边回响，我突然感觉世界一下子就静了，我浑身大汗的瘫软在她身上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眼边滑落的一滴泪。

4

半夜的汗

习惯性的翻身，右手娴熟地去触摸另一边，可却早已空空如也。

经常被一身冷汗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于是，倒了半杯凉水，倒到胃里，那种冰冷才让我意识到自己还存在着。

爱人已经离我而去，孩子也都远在他乡，只剩我一人在空荡的屋子里惆怅。

回想往事，那些人似乎还历历在目，可却似乎面目全非，如今陪我最久的就是那夜夜袭来的盗汗，仓央嘉措说过“负心者夜夜盗汗”，这话还真准。

5

孩子的汗

这是多年未见的热闹了，亲朋好友都在互相寒暄着，这是我的葬礼，那些琐碎的仪式让我厌恶，我只需要牧师的祷告和孩子的哭泣就够了，因为我不是死，只是和肉体的分离，上帝在云端看我，我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有光。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看天上的云彩和地上的姑娘。

我在孩子的怀里睡着了，孩子们的汗滴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让我忽然想起了儿时妈妈的汗，那是为人子，如今为人父，都有人抱着我，为我流汗，流泪，这辈子，够了。

所有的汗，最终都会汇成一处，被阳光包容，成为最美的水汽，我记得，那是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