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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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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桥栏上,四周无多声音,有的只是桥下哗哗的水流声。上个月,公文下达,要求维护加固桥梁,施工期间重型汽车不得上桥而轿车限时单向行驶,因惧怕麻烦吧,久之,在这桥面上除了公交外便难得见及其它车辆了;又不知何时,维护上的桥面变为了行人饭后闲散步行地点,暮色笼纱时我不想掺杂于人流中随行,便挑了个午间灼灼日光炙背时混过了施工人员的眼线坐在了桥栏上。

梧桐树下的男人

桥下风光正美,低头望下,江里湛蓝如翡,两岸寂寥,行人稀疏;而远眺时,蜿蜒的江面如天神洒下的丝巾,随风而动,渐行渐远的末了仅剩一金光烁动的花点,那花点与湛蓝中不知哪段丝巾被艳阳染上了金黄,粼粼地闪烁,这并不与这段湛蓝互为抵牾,反而相得益彰的旖旎。若是允许,静坐那么一天也是可以的,我心里自忖;可是头疼的欲裂实在不允许我再逗留在烈阳下,暗斥身体的不争气我便踽踽踱步往桥台处走。

虽是一桥之隔,可是两面光景却丝毫不同,原我坐看的那边是个繁华小镇,尽管灼背的日头下人迹萧条,可栉比的房舍和浮标般的巨幅广告牌子皆如锥般刺人眼眸;现在归途的一边又是另一番风光,一番另一种萧条的风光,田埂早已淹没在了杂草堆里,耕田化为了旷野,没有碧空万里草如茵的莽原,触目惊心的是牛皮癣似的苟延残喘的禾田,虽早已结穗,但在热风一拱,齐刷刷的却再也立不起来。

好不容易强撑着怏怏的身体到了桥台,但搀扶在梁栏时我还是昏头倒下了,肉体的不堪重负最终让意识如絮般被卷带着往高空飘去,意识猛地打旋往上钻,往上钻,我遏制不住,在暮色临落时最终虚空也摒弃了它,它猝然地往下坠,骤的加速让意识如陷冰窟,打着寒颤后,所有的思绪都往回忆倒溯了。

“这桥不该存在的。”有人跟我喃喃私语

“原来没桥时我们挺好的。”他继续说道。

“我的孩子呢?”他大声嚷呼。

“我的孩子呢!”他声嘶力竭。

这桥是不该存在的,不,应该是桥还没有存在时,我的意思指的是那还没有桥的日子,那时我还就读小学。那段时间展括开来有一二年级抑或更久点吧,在那之前的某天,突然得一纸公文,这小镇便即将多了一跨江大桥,然后在外漂泊的青年,和外乡人口陡然斥满了这屋舍俨然的乡村里。

因为施工堵塞,所以每天上学我总需要绕那么一大段路。在夜幕还如鬼魅笼罩着大地时母亲便唤醒我和姐姐,我们就着睡意洗刷完毕便匆匆吃完母亲为我俩分别准备的一大碗比肚皮还要大的苗条再踢着露珠上学。

新学期的第一天早会,还没退休的老校长登台说话,我如蔫茄子般站在寒霜里,扩音器里轰炸着近时一段骇人的新闻;在阜林里发现了一具男童尸体,里面内脏被挖,我恹恹地站着,自忖那素未谋面的同龄人真幸运,从此都不用往自己的胃里塞面条了,跟着脑海里浮现了一肚皮瘪瘪的男孩坐在那阜垤中欢愉地笑着。

早会都是枯燥无味的,而那班主任肃严又苛刻,她习惯眯着眼睛冷冷地打量我们,低头或打小动作的在早读时都会被提名要求在讲台上复述早会概要;于我,委实歆慕已从恼苦中释放出来的男孩,至少他不用再进食坚韧硬口的面条和时刻如蛇蝎般怨怼的老师。

终了的早会,抑或男孩的下场触动了班主任的恻隐之心,破天荒的她没有要求任何垂髫复述概要,还让我们自由诵读了书本课文,而在往日,都是要求班长拖着冗长的平舌普通话来带读的,他嗲了一句,我们参差不齐地复述一句,然后班主任如鲨般游弋在我们身边。

并不是所有的晨曦都安然无恙,就如不是所有孩提都能无虑茁长一般;某个晚上,我盯着窗外漆夜长空怔怔地,虫鸣与星稀携着我在虚妄中跌宕,迷迷糊糊的,恍如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浑浊起来,我身陷于一潭黑水中,那些虫鸣化为了一个男童的私语,他在欢笑,在呻吟,在嗔怒,在恐惧,接着,我漂浮在长空中,那些私语又成了星星的绵绵梦呓。

翌日醒来,天已破晓,急急唤醒身旁的姐姐,即冲进盥洗室,母亲不停的絮叨,说我们不知日午,起得那么晏,陡然地我想起了昨夜私语的虫鸣。尽管再晏,但那碗已经糊了的面条还是需要吃完才能上学,我和姐姐几近哀求,可是母亲铁青的脸色毫无松懈,在我哽着泪水急冒时母亲又开始了一惯的人事教导,也不论我们是否进听,先是责备我们没有时间观,我含糊地应对着,不知怎的,陡接到了那个被解剖的男童,乍的,我如遭电触,呆滞如木鸡,姐姐有手肘推了我一下,我别过头来,见她股着嘴巴,眼里噙着泪珠,下颚不住的蠕动。

再匆促的步伐绕那么一大段路也必定迟到,姐姐说她认识近道,只是要穿过那个阜垤,她问我骇怯那里不?我迟疑地看着东边的地平线,四周空旷,不远处的稻穗夹着土味散发着馨香,远远的,并不刺眼的太阳露出了小半个脑袋,把远阜蜿蜒的际线渲染的金黄,很漂亮,一阵晨曦的风虚虚地刮来,料峭得我缩抖了一下脖子,昨天迟到的那个同学被罚着站在班长旁边晨读了直至早上放学,这风喃喃地告诉我。

姐姐牵着我不停地窜跑,湿润的空气濛濛地拂着我的脸,偶尔踏过簇草,露水掺杂着草屑从硬胶凉鞋粘黏在脚掌和脚踝处,冰凉冰凉的,但姐姐全然不顾,她就牵着我,那般用力。不觉地我们到了阜垤,一条小道直直从杂草割开,在出事前这里赶往集市的一条别道,荒芜并没有覆盖了人迹,而阜垤的下坡路那几棵虬立的老梧桐,仿若一只巨兽俯卧在那里,它们伸展的厚实的枝叶如一把葱绿的巨伞,那份绿太凝厚了,似乎把所有的光芒都盖得发绿,潮腐的落叶气味阵阵钻入鼻子,不好闻,似乎参杂着若隐若现的腥甜,那个男孩就在这里死的,昨晚的星星告诉我,它们聒噪了一个晚上不让我安眠就为了告诉我这一件事。

梧桐的阴霾下似乎在有人向我招手,一个污手垢面的男人,我以为那是梧桐树的倒影,虚诞而不真实,所以我没有告诉姐姐,我定定地看着他,一直到从他身边掠过。梧桐落叶被我踏得啪啪做响,重重地一下一下的混入了我的心跳,男人眸里蕴含着比这些大树的影子还要厚重的悲恸猛扑向我,猝然地,我的胃一下一下痉挛地锥痛起来,过量的进食和剧烈的奔跑让我的胃里似乎揣着一块满是棱角的石头,不堪负荷。我的胃好痛好痛,姐姐,可不可以缓下来,我想歇一歇,冷汗涔涔地直冒,我双唇发白,脸色惨青,但姐姐似乎不想停却,她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指甲充血通红地刺进我的皮肤,有什么在吞噬着我们的步伐?是那股哀愁吗?

乍的,我在归途的汽车上惊醒,除了涔涔的冷汗还有晕车带给我胃壁的抽搐便别无他物了,哪个是梦哪个是真我看着变幻飞掠的风景分辨不出,但当汽车滑过桥面时那段童年星空依然璀璨得炫目。我提着笨重的行李归家,母亲在为我下面条,她说姐姐下午会回来,我呲着惨白的脸色笑允着知道,她把比我肚皮还大的碗放在我面前,看着我吸食时她很高兴,脸上的褶子一道比一道清晰,却一道比一道透着怜爱,和往常一样,母亲和我扯着这镇上的更迭,她说,还好我回来得晚一点,前不久大桥修维,若是早那么两天估计我要在前一个镇上转公交了,到时提着这么大的行李,很不方便。我想对母亲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然后,母亲又对我说,前不久小学的阜垤坡那几棵梧桐树下死了个疯子,那个疯子你应该也知道的,他的儿子和你一般大,就在小学时被解剖挖走了内脏。我想大声说,大声地咆哮,母亲,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喜欢吃面条,真的,我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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