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笑脸

华灯初上的潍坊，时值中秋，清凉、爽朗，天空还没有黑尽，好像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蓝海上漂浮着星星和月亮。车站人山人海，熙攘噪杂，耳边响着南腔北调，天涯共此时的夜晚，车站却依然很热闹，进站口前挤满了送行的人们，妻子抱着孩子正和丈夫依依道别;年过七旬的老人握着孙子的手，脸上写满不舍;还有父母对在外读书的儿子再三强调，好好照顾自己。憨厚而寡语的父亲，面对37岁的我，没有准备一些唠叨，只是一直在候车室陪着我，笑着目送我上火车。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质朴憨厚冲淡了他的儿女情长，无论是我考上大学第一次要远行，还是现在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看看，他都没有表现出不舍和想念，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倒是给了我一丝慰藉，因为警队工作忙，常年加班，离家又远，我常常用“相见不如怀念”来安慰自己，但是真正的想念其实更是一种痛苦，好在父亲对想念一副模糊的样子。

在火车站昏黄的灯光里，告别了送我进站的父亲。父亲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我不禁心里一惊，转而疼痛，父亲变得单薄和驼背了!这些年偶尔回家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没有坐下来和父亲面对面叙过一次家常，更没有好好看看我勤劳善良的父亲，现在才注意到，那个曾经让我仰视的高大身躯如今已经显得佝偻和沧桑了，在他远去的背影中，我仿佛看见了他汗水湿透的青春，沧桑写满的岁月。

坐在座位上，我无聊的向车窗外看去，一位父亲扛着箱子匆忙的往车厢赶，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前面大声的喊：“你快点呀!”我也想起19年前父亲送我去上大学的那一幕，那年秋，我18岁，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一个人要从我的家乡——沂蒙的一个小山村坐汽车到县城，再转车到潍坊，然后转乘火车去北京。第一次外出，心里既兴奋又忐忑，因为我最远一次只到过县城。外面的世界，祖国的山水，神秘的北京，对我来说都是书本上的故事，电视里的镜头。我就要去这传说中的向往、梦中的期盼，心里是无限的激动，脑中是美妙的幻想，它们模糊却又十分地绚烂，因此，我急于踏上北上的列车，仿佛眼前是涌动的青春和似锦的前程，全然忘记了人流涌动，父爱难舍。现在回想起来，心中涌现一阵感动和心酸，感动于涓涓流淌的父爱无时无刻的牵绊，心酸于自己年少不懂事无法体会父亲的牵挂……好在我父亲不是“儿女共沾巾”感情细腻之人，我自我安慰。

列车缓缓开动，轰隆隆驶向远方，窗外的风景忽闪而过。行驶了一段距离，身边的乘客大都拿起手机：爸，我安全出发了。或者接到父母的电话：你出发了吗?我出发了，放心吧，妈妈!父亲到车站送过我无数次，每次总留给我留下笑脸后匆匆离开，列车开动后从没有接着打过电话。其实有时我也想在列车开动后给父亲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但是说实话，虽然三十多岁的人了，列车一开动，驶离家乡，心中总有抑不住的忧伤，我不想把这份忧伤传给大大咧咧、满脸带笑的父亲。不过，这次看到他那瘦小的背影，我真的有点不放心。我忽然想起，这次回家给父亲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安装了微信，可以视频聊天，受身边人的感染，我也想跟他说一声，列车出发了，也顺便嘱咐他，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我找到父亲的微信，点了视频聊天，接通了。父亲第一次用视频聊天手忙脚乱，手机在他面前一侧，视频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判断出他还在候车室，送我进站的位置，两眼一直盯着列车远去的方向!忽然他从视频里看到我了，似乎很兴奋，迅速把手机放到跟前，但是我也看清了父亲的脸，出乎我意料，他竟然泪流满面!父亲似乎意识到他的泪眼或许进入视频，急忙擦擦眼泪，同时把手机移开，然后听到牵强的笑声：哈哈——平安出发就好，回去好好上班，我和你妈好着呢，不用牵挂!我不像别人一样，没那么多想念、那么多不舍，没事别回来，不要耽误工作。你能看到我吗?我看到你了，我怎么看不到我自己啊?哈哈——

我说，我没有看到你，爸爸，可能角度不对吧，听到你的笑声，我一切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