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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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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镜前,数着白发根根,心中的落寞如潮水般涌向心头,而连日的阴雨又给这个季节渲染了太多的离愁,到处可见扛着大包小包出行的打工一族,渐行渐远的列车载着他们的梦想驶出了亲人的视野,也将我带回了尘封二十多年的岁月!

寻梦

第一次南下广州,是被父亲逼出家门,那时我才十六岁,正是对人生充满美好憧憬的豆蔻年华,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那是大年初二的中午,我正在火边帮妈妈烧火做饭,父亲从外面冲了进来,脚还未还迈进门槛,如雷的吼声已震荡了整个屋子:“你还敢管起我来了,是不是不想活了?”边说边操起一条板凳打了过来,我吓得跳了起来,抜腿就跑,见凳子落空,他气不打一处来,赶紧顺手抓起一个菜碗砸了过来,随着咣当一声,碗在我的脚边破了,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彻底碎了,并在心里咬牙发誓,这一辈子我绝不会叫他一声爹,哪怕他生老病死也不会看一眼。身后,母亲身嘶力竭的哀嚎越来越远,我不敢回头,只想快点逃跑,甚至害怕他的第二个碗、第三个碗追着砸过来。我不知到到底跑了多远,后来实在跑不动了,才瘫倒在一个无人的山坡放声大哭……

尔后几天,我不敢回家,母亲给我安排在一个好心人家里,并时不时瞒着父亲给我送来吃的。听说父亲是输红了眼,并在那几天疯了似的找我,且扬言说找到我一定要亲手杀了我,我吓得不敢出门,每天胆颤心惊,晚上恶梦连连,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去广东打工。出门那天,天阴沉得可怕,飘洒着毛毛细雨,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将我送出了那幽长的小路,对母亲的不舍和放不下还是没能让我停下远行的脚步,直到车子开动那一刻,我才让强忍的泪水涌了出来,并伏在车窗呺淘大哭。

后来才知道,父亲打我是因为我以下犯上,他在年前就开始赌钱,输得身无分文,无奈跑去跟我奶奶借,刚好被我撞上,等他走后我就告诉奶奶他赌钱的事实,并要奶奶不要借给他,初二那天他又去跟奶奶借,奶奶不知是怕他还是舍不得借他,就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父亲,于是就有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父亲追打的一幕。为此,我恨了奶奶好多年,恨她不为我担当,恨她将我无情地出卖。我苦涩的青春就在仇恨里艰难地度过,甚至觉得世上没有好人,直到后来遇到叶先生。

怀惴着母亲给我的五十元钱,我开始了流浪飘泊的生活,“痛了挺一挺,累了笑一笑”是我的座佑铭。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拼命地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可事与愿违,南下掏金并非易事,我先后进过鞭炮厂、养鸡场、玩具厂,却因各种原因没能呆久,为此,我可怜的母亲也没少挨父亲的数落。就在我心灰意冷时,命运之神降临到了我的头上,让我遇到了珠绣厂的老板——叶修恩先生。

也许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我进珠绣厂没几天就收到邵阳县举办的不惑征文获奖通知书,我的一首诗歌《高跟鞋》得了个优秀奖。当时我身无分文,一个人躲在宿舍闷闷不乐,这时,厂里的老员工周大姐对我说:“你可以写信给我们老板呀,他是一个通情达理,平易近人的人,我想,支一个月工资应该不成问题的!”听大姐说得这么肯定,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随便给老板写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想回家领奖没车费等等。

没想到,第二天生产车间的师傅就叫我去接电话,我受宠若惊,当时通讯不发达,也让我生平第一次接触了电话这个东西,现在想起都忍俊不禁,当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师傅拿着电话对着我的耳朵让我讲,电话那头只说了一句他是老板,叫我明天去总厂找他……放下电话,我如置身于梦中,半天没回过神来。听大姐说,老板管理着八个绣花厂,我们这个只是其中的一个分厂。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亲自打电话给我,而不是秘书代劳。

第二天,我诚惶诚恐地赶到了总厂,在门卫的引领下去了办公室,就在我惊魂未定时,叶修恩老板来了,他顺手拿了条板凳叫我坐下。我战战兢兢地连说几声谢谢,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不停地搓着笨拙的双手。也许老板看出了我的尴尬,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十分慈爱地问我:“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为什么不读书呢?”我低着头答道:“家里穷,爸爸不让读。”声音小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紧接着他又向我问道:“那你想不想读呢?”“当然想!”说这话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几乎是从心底迸出。“一年的学费要多少呢”老板笑笑,一脸慈祥的样子。“六百”,我以为老板这样问是在和我拉家常,就随便说了个数目,当时只想让他快点问完,好早点回去。

让我始料不及的一幕出现了,他马上从口袋掏出了一叠崭新的钞票,并顺手抽出了六张,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这就是六百块钱,你马上回家读书,需要钱时写信给我,好了你可以走了!”说完这话,老板已离开了办公室,我如置身于梦中,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才回过神来,并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原来,这一切不是梦!回到厂里,我把这一喜讯告诉了姐妹们,还没等我说完,她们早已将我抱了起来,那欢呼声在车间久久回荡……他们一个个比我还兴奋,并一再鼓励我重返校园,不要辜负老板的一片爱心。

带着姐妹的祝福,我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回到家里,母亲惊恐万状,以为我被厂里开除了,当我一口气把这一切告诉她时,母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浑浊的眼里扑闪着泪花。六百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一头猪才卖一两百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手这么大方,那可是祖辈几代人积的德呀!这一爆炸性的新闻一下子在我们那个落后的小山村传开了,母亲一天乐颠乐颠地接应着村民的祝福和问候,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如花般灿烂。

谁知这一切被外出归家的父亲知道了,他一进家门就追问这一切是否属实并用命令的口吻叫我把钱拿给他保管,我吓得语无伦次,支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母亲一改平时唯命听从的胆怯,发了疯似地护着我,因为她看到了父亲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的贪婪和凶悍,母亲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将我挡在了一边并推我快跑。

在母亲的保护下我趁势逃出家门,走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小路,心里的疼痛随着雾霭一起蔓延,生活的坎呵,命运的折磨几乎让我绝望,我甚至想了此残生,可眼前挥不去母亲那孤清的身影,那黯淡的双眼,苦涩的笑容,还有那布满老茧的双手,被风儿吹乱的白发……我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家里是呆不下去了,只好继续外出打工,母亲也不留我,她知道自己无力与父亲抗争。“我该上哪里呀?”绣花厂是不能去了,我无颜面对老板的厚爱,只能和本村的一个姑娘去了广州市新兴玩具厂。因为不是招人季节,我在外流浪了一个月才得以进去,个中艰辛现在想起心里还是莫名的痛楚。

一个月后,我进了包装车间,因为工作量太大,没有时间写作,越发怀念在绣花厂的生活,于是斗胆给叶先生写了一封信,将自己没读书的缘由和盘托出并请求他的原谅。几天后,我收到了他的亲笔回信,说厂里随时欢迎我,并可以给我提供写作的条件……信未读完,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第二天,我谢绝了同事和领导的挽留,放弃了马上可以结算的工资,义无反顾地辞了工,去了叶先生那里。而后在绣花厂一呆就是五年,虽然工资不高,但活得充实,每天在工作之余背着个傻瓜相机和姐妹们去市郊拍照,享受田园生活,偶尔写几首小诗,调济一下单调的生活。同时也更多地了解了老板的善举,他是香港人,自幼家境贫寒,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所以他特别关爱因贫穷而读不起书的员工,总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帮助他们。他个子高高瘦瘦,戴着一幅老花镜,年龄七十开外,办事干净利索,没事总到车间和我们点点头,以示问候,他一直做着慈善事业,捐建了好几所学校,还有菜场,圆了无数个寒门学子的大学梦。我怀着感恩的心,将老板的事迹写成了一篇纪实性散文,并请他过目,他看后平静地对我说:“我只是尽我所能,做了我应该做的,你还是多写写你们打工的生活和感悟吧!”

为了感恩,在厂里紧缺人手的情况下,我自告奋勇回老家为厂里招了四十多个工人,解厂里燃眉之急。回家招人的艰辛足可以写一本书,这是后话。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也该谈婚论嫁了。后来,离开了绣花厂,在同学的介绍下我找到了归宿,并随老公来到了贵州安顺落户。婚后我放弃了文学,也渐渐与打工的姐妹失去了联系。

生儿育女,以及养家糊口的过程中,我经历了很多,也感悟了很多。日子就在波澜不惊中慢慢度过,留下的只有日渐增多的鱼尾纹和白发多于黑发的惆怅。被我恨了一辈子的父亲也离我而去,人将至死,其言亦善,他的遗言被母亲挂在墙上以示警钟。父亲说,他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母亲,说母亲是个好女人,跟着他苦了一辈子,并叫我们以后一定要孝敬母亲,千万别学他赌博。我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会沾点小赌,为此母亲总在他们面前夸我说:“你看你妹多乖,长这么大就没见她摸过牌”。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的那块疤到底有多痛。还有叶先生,我通过各种方式打听无果,不知他是否尚在人世,只能在心中祈祷他好人一生平安。

春去冬来,岁月无痕,我对父亲切齿之恨也随着时光的流逝烟消云散了。放下仇恨,知恩图报成了我的人生格言,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做个孝顺的女儿,将尊老爱幼的传统发扬光大,也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同时,我也一直教育儿女学会感恩,乐施于人。母亲,永远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虽不能每日在床前尽孝,但遥远的距离更加深了我对她的思念,那浓浓的情,相思的痛让我几度失眠和潸然泪下,那个破碎的读书梦也在我心里慢慢淡忘了,年过半辈的我只能将残梦尘封,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好母亲,让我未了的梦在儿子身上得到延续,终于,儿子不负众望,以高出分数线几十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硕士,女儿虽不能成凤,但常常对我嘘寒问暖,是我贴心的小棉袄。

感谢上帝!让我年过半辈还能聆听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感谢命运,让我到如今还弄不懂扑克和麻将,面对苦难,我仰天长笑,用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姐没钱也任性,俺骄傲!

(原创作者: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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