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狗过年
一
小黑狗，男，狗龄不知几何，狗籍亦不知何乡。四只脚短短的。可能是基因决定，应该是那种长不大的小狗种。
小黑狗是外来户，是移民户，不知什么时候移民到学校来了。从此就把学校当做它的乐土，当做它的洞天福地。
学校也不是没有来过其它的狗狗，但都被打跑了。唯独因为它小，人畜无害的样子，小黑狗得以独踞学校。
就像一些移居美国的华人，忘了自己的祖国一样，小黑狗从此乐不思蜀，从此忘了它原来的主人，忘了它原来的家。从此一天到晚24小时蹲守在学校里。
小黑狗坐拥四五千学生的学校，一身黑毛因此黑缎子般油光发亮，小肚子圆圆的。那气势直追那些肚子挺着的官员。
有时候，有顽皮的学生踢小黑狗一脚，它也不恼、不叫，只是退开去，静静地望着那学生。确切的说，是望着那学生手里端着的饭碗。那学生高兴了，就扔给它一小块肉，或一小截骨头，或一小团米饭，它便在一旁静静地享用。
日复一日，小黑狗用不着像那些学生一样，在老师的监督下排队买早餐，用不着踩着铃声进教室。也用不着像学生那样赶作业、焦头烂额地背单词、匆匆忙忙上厕所。小黑狗更用不着像老师们那样考勤打卡，忙着备课写教案、看作业、口枯舌燥讲课、应付无休无止五花八门的检查。
小黑狗比学生、比老师、比工人、比士兵、比披星戴月的小贩、比星夜伏案两眼昏昏的小编……幸福多了。
小黑狗安逸、惬意、舒适，过着神仙般悠哉悠哉的日子。
二
不过，小黑狗也有两大烦恼。
第一大烦恼就是：小黑狗到现在还未婚配，到现在还没有佳配良偶，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到现在还没有爱和被爱，形单影只确实孤寂。那滋味，小黑狗是刻骨铭心的。
小黑狗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校外寻找机遇。只不过，就像国家元首，轻易不出国门。小黑狗潜意识里的政治学、经济学告诉它，一旦离开，搞不好自己的领土就会让别的狗狗乘虚而入。一失足成千古恨。那代价就太大了。为一时的贪欢失去一个四五千人的领地，孰大孰小，小黑狗是拎得清的。即使有绝世美色——那也是要讲缘分、要讲机遇的。小黑狗再三盘算，还是不去冒这个险。
烦恼就烦恼吧！
小黑狗另一大烦恼是：有一天，学校来了一辆超级豪车，豪车上下来一个美妇人。那美妇人是学校投资人，来看她复读的女儿的。小黑狗对豪车和美妇人，以及学校那些领导对美妇人的奉承都不稀奇。小黑狗稀奇的是，那摩登美妇人抱了一只浑身雪白的摩登波斯宠物狗。那美妇人一不留神，竟然让那摩登波斯宠物狗跟小黑狗足足玩了十五分钟！
波斯宠物狗告诉小黑狗，它每天都在美妇人的怀抱里。很少有离开半个小时以上！哪怕是吃东西，也没离开美妇人的怀抱！那特别待遇，哪怕是美妇人的女儿也不能如此！
吃，是小黑狗闻所未闻，那种专卖店，专门配制，先让专门的人试验过、吃过的狗食。
喝，是小黑狗闻所未闻，花重金从国外运来的德国欧德堡（Oldenburger）全脂纯牛奶。
睡，是小黑狗想都不敢想的，与美妇人睡一个床铺，睡一个被窝，闻着美妇人的香气，呼吸着美妇人的呼吸……
小黑狗非常震惊！万千宠爱于一身！万千宠爱于一狗！波斯宠物狗如此得美妇人宝贝！即使她那男人、她那女儿，能比么？做狗做到如此地步，即使那些夙兴夜寐、绞尽脑汁、甘冒风险、投机钻营的所谓成功人士，能比么？
人比人，气死人。狗比狗，气死狗啊！
遗憾的是，那只雪白的波斯宠物狗也是男士。否则，在十五分钟内，小黑狗不介意与它造出一只杂种小黑狗来。
烦恼归烦恼，气归气。小黑狗还是有自得的地方：
不用担心烈日炎炎，不用担心狂风暴雨，不用担心洪涝灾害，不用担心泥石流，不用担心投入，不用担心产出，不用担心打黑除恶，不用担心反腐败，不用担心城管，不用担心纪委通知谈话……
上天如此眷顾，还是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狗罢！
三
这个贼狗！
这个可恶的贼狗！
这个冒好死的贼狗！
这个砍脑壳的贼狗！
这个好死不死的贼狗！昨晚把我晒的鱼吃掉了！
腊八节早上，学生还没下早读，家属区的江嫂大声嘶吼。接连一个星期都是好太阳，学校的家属纷纷晒鱼块，晒肉块，都晒在家属区天桥水泥平台上。数江嫂晒得最多：三大簸箕草鱼块。用精盐、米酒、茴香等腌制，金黄金黄，喷香喷香。江嫂昨晚打牌，不记得收。小黑狗不客气，吃掉半簸箕。
别说狗看到了想吃，人看到了又怎么不想吃？
喔嗬！可惜了！
喔嗬！好下酒菜！
喔嗬！好了那只小黑狗！
人冒过年，小黑狗先过年！
这个小黑狗过了一个好年！
哈哈！谁叫你打牌不记得收东西！
这怪不得狗！贪官无人管都晓得贪，何况它是狗！
有摇头的、有惋惜的、有庆幸的、有看把戏的……
腊八节后第三日。
天气很冷，学校后花园小水池结了厚厚的冰。
小黑狗躺在校园围墙边的草丛里，一下一下的抽搐。
这个小黑狗会死了！
这个小黑狗吃了毒药了！
学生见了摇头，老师见了摇头。
有人给小黑狗盖了一件不知是谁的蓝色校服。
有人说给江嫂。江嫂撇着嘴：该死！死得好！
腊八节后第四日，小黑狗还在围墙边草丛里抽搐。
腊八节后第五日，小黑狗还在围墙边草丛里抽搐。
腊八节后第六日，小黑狗就被保卫处扔垃圾车里了。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小黑狗在世界上过了最后一个年，从此消失了。
小黑狗在世界上从此做了垃圾，做了土。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不会做土呢？是伊丽莎白？还是拜登？
入夜，云忽得一梦。
梦里，冬日的早晨，太阳照耀着学校后花园。
云在阳光里打太极拳。小黑狗如往日一样走来。
小黑狗安静地蹲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听着那手挥琵琶的口令。有时也起身，不解地瞧瞧地上放音乐的手机……
也许，小黑狗在另一个世界过年去了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