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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砖引玉辨苏诗:苏东坡贬谪惠州的诗作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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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砖引玉辨苏诗:苏东坡贬谪惠州的诗作二首

苏轼在文学上春风得意,但仕途多舛。他出仕时,正赶上王安石变法。他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和独立人格,不完全赞同王安石的观点,站在保守派司马光一边。他因此不被变法派的赏识,被贬到外地做官。数年后,变法派失败,司马光派执政。按说苏轼可以鹞子翻身了。

可他的独立见解和独立人格依然故我,又不赞同司马光全盘否定王安石的新法。于是他又不得司马光派的赏识,不曾飞黄腾达。又过了数年,司马光派失势,苏轼却被认定为司马光派,又被贬官。司马光执政时宋哲宗的年号是“元祐”年号,这一时期的官员被称为“元祐党人”,被打入“另册”,苏轼自然也在册中。此后苏轼被一贬再贬,直到贬到遥远的海南岛。好在宋朝不杀文士,所以苏轼也只是被一贬再贬,而没有削职为民,更没有被杀。官小了,俸禄低了,但温饱还是有保证的。

苏轼无论被贬到哪里,都仍然忘不了、放不下自己的文学生活,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写作。每到一地,都留下了优秀的篇章。

关于苏东坡贬谪惠州时,传说曾作诗二首:一是《咏惠州七县》,二是《咏五华长布石马山》律诗。我市曾有不少方家和文史作者以不同形式投书本栏提出商榷或质疑,但仍然有一些本土作者在各类写作中或持肯定态度,或直接引用。如果我们不能廓清事实,非但无法给地方文化贴金,反而致谬种流传有辱前贤。故我们现再发一篇五华县原文化局副局长李宗英老先生的长文《抛砖引玉辨苏诗》以正视听。

经笔者多年翻阅苏东坡诗著,从未发现有《咏惠州七县》和《咏五华长布石马山》,因而我认为可能是遗珠或者穿凿附会,这有待考证。此诗在我写的《东坡与朝云——游广东惠州西湖》一文,曾引用质疑。后来这两首“苏诗”被四川诗友熊永龄介绍到四川省眉山市东坡诗社出版的《远景》诗刊发表出来,获得成都诗人方家刘友竹先生著文辨伪,窃以为喜。

刘友竹先生在《苏东坡谪惠州诗二首辨伪》指出:“眉山东坡诗社《远景》2003年总第十期刊出《苏东坡谪惠州诗二首》。据搜集者说‘苏东坡贬谪惠州,有二律咏惠州七县及踏游五华长布石马山,可能是遗珠或然穿凿,有待考证’。”这或然之知,说明收集者的态度还是比较慎重的。现作一点考证,证明它不是“遗珠”而是赝品。

先谈第一首《咏惠州七县》。

惠州七县事如何?唯有兴宁景致多。

风俗龙川真朴实,人情长乐最平和。

纷纷豪富称归善,济济英才羡博罗。

独叹河源山水秀,海丰千古接潮波。

(注:长乐今五华,归善大致乃今惠州)

首先,“惠州七县”之说,不符合当时地理区划实况。按东坡被诬遭贬,于绍圣元年(1094)十月二日到达惠州,后又加重处罚,谪往海南儋州,于绍圣四年(1097)四月十九日离开惠州。经历四个年头,居住惠州实际时间仅两年半。(宋史地理志):广南东路惠州县四:归善(即今惠阳)、海丰、河源、博罗。循州县三:龙川、兴宁、长乐。所谓七县,只有其中四县属惠州,而另外三县则属循州。该地区的历史沿革,据《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和《舆地广记》等方志记载,秦属南海郡,隋分立循州,五代时南汉改为祯州,而立循州于此境。故祯、循两州为惠州。元改为惠州路,仍辖四县,明改为惠州府,于洪武二年(1369)废循州,并入惠州,这时方称“惠州七县”。

第二,东坡诗文可以证明当时惠、循州分治之状。他有《答周循州》一诗,“周循州指周彦质,时为循州太守”。他又有《惠守詹君见和复次韵》一诗,“詹君”指詹花时为惠州太守。他还有《次韵惠循二守相会》等三篇诗,与“惠循二守”互相唱和。可见,他是绝对不会把两州辖地混为一谈的。其《与翟东玉书》云:“吾欲多食生地黄,而不可常致。循州兴宁令欧阳叔向于县圃中多种此药,君与叔向故人,可以致此意否?”可见,他是绝对不会把“循州兴宁县”说成是惠州七县之一的。

第三,此诗章法板滞,手法平庸,不过是罗列地名、夸耀乡土的一种文字游戏而已,恐难以与东坡之神仙品位、大家风范相提并论。鉴于洪武二年才出现“惠州七县”,则诗似为此时之后的某一位乡土诗人之作。

再谈第二首《咏五华长布石马山》。

石马生成在惠州,仙人遗下几千秋。

微风忽忽无毛动,细雨霏霏有汗流。

青草满山难下口,金鞭任打不回头。

往来君子休牵走,天地为栏夜不休。

据《古今地名大辞典》及《辞海》,诗题中的“五华”,在北宋为循州长乐县,明代并入惠州,民国三年(1914)才改为五华县。此诗首句说明“五华”在惠州。可见,此诗并不产生于北宋,当然也就不是东坡之作。其实,此诗还有另两种版本:

其一,四川江油县于1982年编印的《李白留故里诗赏析》及其后出版的《李白与江油》均载有据说是李白的《咏石牛》诗:

怪石嵯峨巧似牛,山中高卧几千秋。

风吹遍体无毛动,雨滴浑身似汗流。

芳草齐眉弗入口,牧童扳角不回头。

自来鼻上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收。

后来有人在《江南诗词》1985年第二期发表《李青莲〈咏石牛〉诗试析》一文,首句改作“此石巍巍活像牛,埋藏是地数千秋”。本来是咏牛形“怪石”,但后来有人找出一尊什么也不像的石雕像,说那就是李白所咏的“石牛”,不知何故。

其二,杜礼臣《白帝城》一书载四川奉节县白帝城附近流传着李白的《咏马诗》:

石马无鞍立地洲,不知经历几千秋。

狂风呼呼无毛动,细雨霏霏有汗流。

嫩草击牙不开口,长鞭疾抽不回头。

牧童有绳难牵走,天地为栏夜不收。

基本结构不变,字句稍加改动,就改“咏石牛”为“咏石马”了。只是不讲平仄,对仗也差,重复三个“不”字,显得更加粗糙,只可称之为顺口溜。惠州那首题目是《咏石马山》,有点文不对题,“满山”对“任何”词性不同欠妥。江油那首有点像谜语,以“弗”对“不”犯复,“遍体”对“浑身”合掌。把这样的诗说成是李白或苏轼的作品,实在是唐突名家,显系出于好事者的牵强附会。

笔者原先读到江油、奉节的那两首诗,对它的雷同甚表惊讶,对它的流播又深感不解。原以为这仅是川内现象,想不到它竟远传到了惠州,说不定还传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但是,这首大致相同的诗究竟从何而来?谁是始作俑者?为什么被广为流播并派上用场?则始终是一个谜。直到读到1983年重庆出版社出版的杨燊《石海洞乡》一书,才算找到了谜底。原来四川兴文县名胜石海洞乡,有许多石头千姿百态,形状各异,有酷似牛者,该书载清代翰林学士何绍仿一首《咏石牛》诗:

怪石巍峨恰似牛,戎城独占几千秋。

风吹遍体无毛动,雨打浑身有汗流。

青草遮眉难下口,牧鞭抽背不回头。

至今喷鼻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休。

兴文县属四川宜宾地区,古为戎州,故诗称“戎城”。据《兴文县志》,该县有地名“石牛井”。比较一下即可认识到,其他三地的类似传说盖皆脱胎于此。如果说这是原版,那么其他地方那几首就是翻版了。其实何学士的这首诗也属下乘之作,不过描摹景物颇为形象而已,但浮浅板滞,缺乏灵性和余蕴,“不”字和“无”字犯复,本身合掌,故导致其他仿造者也合掌。至于那些改头换面、抄袭仿造、附会名家者,就等而下之了。但此诗通俗易懂,形象生动,也颇为有趣,故能不胫而走,流播远方。江油和奉节那两首当产生于何学士那首之后,而惠州那首,则产生于民国三年长乐县改为五华县之后矣。

读罢刘友竹先生剖析《苏东坡谪惠州诗二首》伪作文章,获益匪浅,从历史地理到诗作艺术水平,考证了它是赝品,深敬高见,从中受到很多启发。学问文章,须经钻研,不可浅尝辄止,收集民间流传古人、名人诗作,不加深究,信自流传是不可取的。在此可当是我作一次抛砖引玉的诗教,顺此要感谢刘先生,并向他研究学问文章的高尚精神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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