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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婆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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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老二婶”从城里回村不久村里人就开始说他回村这件事情。有人说在城里呆了统共不到一天时间就被儿子打发回来了;又有人传闲话说“老二婶”在小区偷小商贩的瓜子被人发现让儿媳妇赶了回来,这一点几乎没人会信;还有人说肯定是媳妇坚决不让待,村里人大都相信这话。不管怎么说“老二婶”先一天傍晚进城,第二天中午回家村里好多人都看到了。

媒婆

“二哥,你咋不多呆两天”八叔对刚进了门的“老二婶”说。“我待不住,要不是送孙子我就不去,他妈病了,要不然她去送,要是晚上有车我晚上就回了。”“那你让小路的车把你送一下吗。”“算了。”“老二婶”平时在村里谁家都不去,除了八叔家;八叔也一样,除了在“老二婶”家门前转转再那也不去,村里发生什么事他们基本不知道,年龄也大了也许根本不想知道。“六子回来了,年货办好了。”八叔最小的儿子提了个大包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六子有出息,现在也是城里人,”“老二婶”边和六子打招呼边给八叔说。“没手艺一个农民住在县城干啥呢,小路和大路二路吃的公家饭在市里呢,”八叔佝偻着身子使劲给“老二婶”跟前凑,也许不想让孩子听见。“你们老三也吃的公家饭还在市上上班我看还没这几个钱多,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就行了,你的手艺没传给孩子我看人家个个行。”八叔沉默了起来,“老二婶”白白的脸皮一下子红了。

八叔六个儿子,老大最乖,老早不念书跟着八叔做木活养活着一大家。那年老大刚刚二十岁,样样活都拿的起,但就在那一年老大出事了,老大在邻村去伐树被压在树下再也没起来。从此,八叔的几个儿子没一个再学木匠活,八叔七十岁过了却还一直坚持着做木匠活。“你算了,再别做了,孩子们都进城了还做啥,没人用木头家具了,也挣不上几个钱。”“二哥,这不是挣钱的事,我不干了这些工具就都锈了,你别说村里还离不开我这么个人,这不村上又抱了一堆东西让我修。”“现在都是塑料家具和不锈钢的,还有啥修的。”“耍社火的,在墙边上呢。”“老二婶”眼睛一下直了,朝墙角走去,他翻出了一双破旧的低的高跷找了两截绳子绑在脚上在院子里踩了前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身低头,动作敏捷灵巧,八叔大声叫着好,院里立马围上来好多人,人们大声喝彩鼓着掌,其中也夹杂着清晰而奇怪的讥笑声,声音大概能传遍整个巷子。

“都给我滚,丢人现眼,”二婶拿着一截绳子冲到“老二婶”跟前,“你想把人丢到市上去。”围观的人纷纷退到了门外,“老二婶”还不想停下来继续踩着高跷。“小路是咋交代你的,你再不回家我今天勒死在你面前,”二审已经把绳子缠在脖子上。“老吴你骚情啥呢”八叔笑着说。“老二婶”把高跷解了下来。“谁把这烂古董又拿出来,我把它砸了,”二婶扑向那一堆玩社火的木头器物。“老吴,你别那样,那是村上的东西,人家让我修呢,”“我就要把它作废,”二婶黑着脸咬着牙瘦干的头颅不停地颤抖着。“老吴,你慢些,那个样子干啥”八叔收起了笑脸佝偻身子使劲把头往高抬。“老二婶”转身走了,二婶扭过身子也走了。

正月村里耍社火,清一色的崭新的不锈钢架子,里面没有高跷,据说是市上拨的款,为了活跃农村文化。有人说这是小路给村上办的好事。

“二哥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你咋没看社火去。”“老二婶”又到八叔家串门,“没有踩高跷还有啥看头,全都是假玩意没有真把式”。“现在没人学你那玩意,就像我的木活一样,”八叔感叹到。“你这儿的高跷呢?”“人家说不要了,让扔了,我给烧了火了。”“你咋能这样,你咋能这样,”“老二婶”摇着头反复念叨着。“我那天给你做一对不就行了,咱不缺那玩意。”“老二婶”的脸一下舒展了,“那你现在就做,这几天村里耍社火”。“那你家老吴还不吃了我,再说了这是正月水火不出门,我先给你说个正事。”“你说吧,”“老二婶”应着八叔的话。“我老三的媳妇,快下岗了,想让你家小路给搭句话,正好归他管。”“我中午吃完饭就去找他”“老二婶”答应的很干脆然后转身回了。

“爸把你跟“老二婶”说有啥用,村里好多人都找过他没一点点用,你还不如找老吴。”“你给我闭嘴,“老二婶”“老吴”是你叫的,你最小最轻狂。”六子用不屑的眼神看着父亲“村里人都那么叫,农村破事真多,我走了,没事再不回来了”。“赶紧滚”八叔直了直佝偻的身子大声喊着。

八叔和“老二婶”是邻居过去也是一个生产队的。“老二婶”在生产队专门找女人的活干,什么编筐了,绣花了,做饭了。别人都嘲笑“老二婶”她的外号也是那时叫响的,农村的男的那时都有外号,像“粘糕”“驴”“葫芦”“热红薯”“烧石榴”都是根据各人的性格和长相取得。“老二婶”这个外号在村里格外别致,那时农村人叫男的爱加个老字,二婶姓吴却被人故意叫成老吴,二婶对老吴这个外号一点也不生气,却为她男人“老二婶”这个外号流了无数眼泪,然“老二婶”根本不在乎。为了给他男人能派上重活粗活二婶没少巴结队长,但“老二婶”不管,他专挑女人的活干。二婶继续流泪,别人不断嘲笑。

“老二婶”不愿和别人谝传,八叔一大家子人没工夫和人谝传,下完工“老二婶”只往八叔家凑。二婶抱怨八叔不劝劝她男人,让干一干男人的活。八叔却觉得挺好,在他看来“老二婶”心灵手巧干不了粗活,再说细活和粗活拿的工分一样多。八叔学了多少年木匠,但一碰到纺车、车轮等难活,往往还需要“老二婶”指点才能做下去,而“老二婶”一天也没学过木工活。八叔感觉“老二婶”真是个奇人也就懒得劝说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叔和“老二婶”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农业社也解散了。八叔比“老二婶”小四岁,但满脸的褶子皮肤黝黑,腰也弯了,看起来像四十多岁,“老二婶”皮肤白皙舒展,腰板子很直,走起路来每个动作都很到位。农业社解散第一年后,县上粮食就取得大丰收,在那年的春节就组织了社火表演。演员除了县剧团几个角以外,剩下就靠各乡镇推荐。演出的都是传统社火年轻人都没见过,村里就在成年人里挑,八叔和“老二婶”都被选上。挑上的演员被集中到乡镇,节目从腊月就开始练,“老二婶”和八叔都被派到高跷组。高跷是笼统的叫法,高跷里面有高跷有低跷,低跷是把跷直接绑在脚面上,类似于脚上绑了个一条腿的凳子;而高跷除了脚踩的地方外,上面还有一大截可以绑在小腿和大腿上,甚至延伸到咯吱弯,外面罩一长的古装衣谁也看不见。在我们那高跷低跷是按按难度分不是按高度分,低跷像玩轮滑高跷像拄拐,难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老二婶”和八叔两人学了十几天,八叔连高跷都没学会更别说低跷了,八叔就被打发回了。

正月初五,县上开始耍社火。社火队伍要从县城每一个主巷道经过。舞狮子、跑竹马,划旱船、驴打滚、站高台、大头娃、秧歌队,最好看最刺激的当然算踩高跷了,别的都没什么难度。锣鼓队开路,一路还有专门放炮的。组织者的智慧永远无穷,从第一天开始,全县能集中的小商贩全都集中在一起,分别支起摊子摆在马路的两边,中间宽敞的马路留给社火队经过,虽然看社火的人山人海但秩序井然,没一个能冲到马路中间。这对小商贩来说求之不得,既方便卖货又可以近距离观看社火。

那天只要高跷队经过人们就会欢呼雀跃,高跷队的风头完全盖过那几个翻跟头的剧团专业演员。高跷队中最出彩的就是那个媒婆装扮的人,盘着老太太头,眼睛大双眼皮,脸上粉中透点微红,红红的嘴唇的右边一块黑痣。她左手拿着长烟斗右手拿着红手帕踩着低跷。她故意抖抖嗖嗖摇摇晃晃,走上半里路就会表演几个动作,先摆出一个难度特大的剪刀腿,来一个勒马回头,再一个鹞子翻身,翻过身后微微一个前弓后箭,然后站直身子把烟锅和手帕挂在胸前的左右两边,俗气地张大嘴巴嗑起瓜子。人堆里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路边的小贩这时才发现他的瓜子被媒婆溜走。听八叔讲这动作关键是上半身要快要稳。这个媒婆打扮的人就是“老二婶”。

从正月初五到十五,社火队基本转完所有乡镇,十六又要回县城再表演一次。媒婆“老二婶”几乎红遍全县,好多人每天都跟着社火队跑主要是为了看媒婆的表演。“老二婶”这个外号快要叫响全县,但不熟悉“老二婶”的人从来没见过媒婆的真容,只觉她的表演她的扮相一流。正月十六的早上“老二婶”推着自行车正要出门,二婶拿着一条绳子堵在大门口,她把绳子缠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拽,眼睛跟着直翻白眼。“老二婶”放下自行车回屋睡觉去了。那天好多看社火的人都觉得没尽兴。

2000年以后,二婶看见八叔最爱问的问题是“你看我们家小路是不是跟了我和我们娘家人了”。二婶偷偷告诉八叔他家小路现在是全地区所有工厂的头头,单位名好像叫市工委。八叔不懂也不羡慕,他觉得没学下技术干啥都白搭。八叔六个儿子中除了老大外只有老三读了大学。老三和小路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上,两人学习成绩都很好但两人从不怎么说话,大学毕业后两人分到同一个城市上班但不怎么来往。八叔的老三学的是邮电,工作不到十年邮电和电信分家,老三被分在半死不活的邮政,虽然也当上个部门经理但没什么社会地位。八叔觉得他儿子有实实在在的技术,不用担心。小路学的是政法专业毕业分到政府部门,别人觉得他一帆风顺。

“我儿子有贵族血统所以丈人家才看上他了,”二婶在八叔面前有时会神神秘秘地念叨。八叔听二婶说小路的丈人是个刚退休的地级干部也算高干。二婶告诉八叔这就叫门当户对。农业社时大家都知道二婶是孤儿,让县城姓吴的一家收养,后来嫁给了“老二婶”。二婶后来告诉八叔她私下利用她孤儿的身份感动了村干部,他们家大路才被市上一家工厂招了工,就算把大路安排了。八十年代二婶私下告诉别人她亲生父亲是清朝和民国的官员,解放前她的哥哥就到美国留学。她小时候把福快享尽了,在她十岁左右她父母去世了,去世前把她托付给姓吴的舅舅。九十年代初,二婶的娘家侄女从美国来探亲,珠光宝气虽然三十多岁但气质非凡,侄女和二婶长得有点像,二婶的身世被验证了。那一年二婶的小路也把对象领回家,“老二婶”因为气质差被要求先去八叔家临时躲避。

十多年后八叔的老三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经理,小路已当上了市工委的头头。村里人见了“老二婶”叫哥、叫叔、叫爷再也没人叫“老二婶”了,叫啥“老二婶”根本不计较,他见人很客气但从不多说一句话除了在八叔那。每天都有好多人瞅着空子找二婶聊天,二婶整天忙不过来。二婶在大门外见了八叔还是那句话“你看我们家小路是不是跟了我和我们娘家人了”。八叔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两句“我看跟了我二哥了,小路皮肤眼睛鼻子那里不像我二哥,二哥属于心灵手巧的奇人”。“你给老二把劲长美了,让那货装神弄鬼一辈子,要不是孩子我能丢人现眼一辈子,这三个孩子都是我努力的结果。大路三路不说了,当年二路当完志愿兵要不是我,他能分到公安上吗。”“二哥当时给公安上做饭,也许人家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让转业到公安上了。”“你才胡说呢,要不是我这气质这口才,公安上能答应吗。”“反正,你就是能成”八叔赶紧把话头拦住。二婶越来越忙好多年都没功夫搭理八叔。

那年就为耍了个社火老婆又要和他玩命,“老二婶”过后才知道,那时大路要定亲,二路要去当兵,二婶担心“老二婶”一个劲丢人现眼坏了孩子们的好事。这些事家里人提前都不告诉“老二婶”,老二婶觉得玩个社火实在也没啥丢人,但家人都不这么看,小路意见更大,再停上两年他就要进城去读初中。“老二婶”答应孩子只这一次以后再不玩了,这事才平息了。

八十年代,村里人都想办法挣钱,出门做工的,多小生意的,做木工活的,养牛的。“老二婶”当然也闲不下,去县城公安部门找了一个厨师的活打算混日子。公安上的人对“老二婶”做的饭菜很满意,且认出他就是那位耍社火的媒婆。他们闲下来时总是恳求“老二婶”给他们表演媒婆嗑瓜子,为此他们找了高跷,找来衣服和其他道具,还专门在桌子上放了一大盘瓜子,“老二婶”每次都能表演得出神入化。时间久了,公安上的人没人把它当临时工看,叔长叔短地称呼他,他有点不习惯,觉得没有“老二婶”顺耳。

“老二婶”在公安上做了八九年饭,表演了八九年媒婆,他有一种满足感觉得他那一套动作别人学不来,事实上也是如此。县上耍社火没了他这个媒婆踩高跷人们都觉得不过瘾。小路考上了大学,二路志愿兵转业分到了下面镇上一个公安部门。他们都要求“老二婶”回家,再别在那里做饭了。公安上的人都有点舍不得,“老二婶”留下媒婆那身行头依依不舍地卷起铺盖回到了村子。他发现八叔又黑又瘦,身子也佝偻了,而他变化不大。“老二婶”一个劲劝八叔孩子们都能成再别摆弄那些工具了,八叔觉得这样挺好。

村里人说今年的社火很新颖,多亏了小路。二婶这一段时间每天看完社火都乐滋滋的,“老二婶”从来不看社火,呆在家里无精打采的,突然不到八叔哪里去了。

好几年过去了,“老二婶”到八叔家来的很少了,每次来不咋说话就走了。八叔家老三的媳妇坚持在厂子凑活了几年觉得厂里工资太低还是选择下岗分流了。

“我当初说让你找二婶你不听,非要给二叔说,结果呢应验了吧,我三哥当时给小路打手机人家没接。”六子不停抱怨着父亲,“你跟不上时代,现在办事先要找个靠谱的人给介绍,再送点东西,然后再说事,我二叔一辈子魔魔怔怔,他给谁也没办成个事,你把人算给找准了”。“你快操你的心,办不成就办不成,你三嫂会纺织技术市里开了那么多私人纱厂还把人能饿死。”

这一年,“老二婶”干脆不再去八叔家,八叔有点着急这一天上午他蹲在大门外装着休息,不久“老二婶”就出来了,人瘦了脸上皮肤起了好多皱纹明显黑了,他和八叔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又回家了,步伐明显慢了下来,胳膊和上半身也不那么摆动了。八叔起身回家了。

“你二叔是不是病了,你听人说什么没,”八叔回到家就问刚从城里回家的六子。“啥病了,出大事了你不知道,小路退居二线了。”“胡说,小路和你三哥同岁,还不到四十退居啥二线,正是干事的时候。”“那就是没权了,别说村里,县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过了好几个月,八叔在门口好长时间没看见“老二婶”,上午他想过去看看,犹豫了一会就回家了。下午六子从县城回家了,八叔说起再没见过“老二婶”事。六子很激动“你看见我二婶再神气过没有,大路、二路、三路最近再回过家没。”八叔一细思量这些还都真没有。“我二叔在城里耍流氓半个县城都知道了,他的孩子不回来说不定都传到市上了,现在通信这么发达。”“你少放屁,你二叔八十过了,他能干那事。”“还做贼呢,跟上次到市上一样,让人当场捉住。”“你二叔,啥也不缺,现在人就爱胡编乱造。”“我编什么当场让人训了一顿,他一声没坑,当时咱村好几个人都在跟前,丢人的都没敢认他。”

从六子的嘴里八叔最终找到了整件事详细的过程和结果,几个月前“老二婶”进城走在南十字,他看见一个瓜子摊围了小半圈人。好多年没见过瓜子摊“老二婶”立马走上前去,看了一会就来了个鹞子翻身结果一只手撞到身后一个穿吊带上衣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的白皙又丰满的大胳膊跟,接着他失去了平衡一下坐倒在地上,手上的瓜子撒了一片。那个女人的男人冲上去嘴里骂着脏话要揍他,卖瓜子的男人也不依不饶,说什么“坏人变老了”等等的话,还说要送“老二婶”两斤瓜子。等“老二婶”挣扎着站了起来,人已经围了好几圈,说啥话的都有,就是没好话。“老二婶”低头回家去再没出过门。村里风言风语更多了,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人越老越坏。

八叔很快就进了“老二婶”的家,从“老二婶”的小路当上头头到现在他是第一次进这个家门。“老二婶”躺在床上,人已经瘦干了,从头到脚只剩皮包骨。二婶坐在一旁发呆。“老二婶”看见八叔头往上仰,八叔给他身后垫了个被子,“老二婶”吐字很清楚,头脑也很清楚,他告诉八叔就一句话“木工活到死都别停”。不久“老二婶”去世了,他的葬礼办得及其隆重,据说这是村里最隆重的葬礼了。

八叔没有参加“老二婶”的葬礼,一个人在家佝偻着身子拿着斧头使劲在敲打着凿子。他告诉六子兄弟们没事都别回家,也别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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