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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免费

推荐人:湛蓝忧悠 来源: 阅读: 1.21W 次

“记得你曾说过的,在高中时期有过一个男友的,是吧?”当我在她身上结束后她喘着气轻靠着我时,我开口问道。身体内积攒着的性欲如同假日里的减价商品般倾销殆尽,留下一间空阔而黑魆魆的仓库。兴奋过后蓦然间停滞的空气迫使我必须说点什么。

夜空

“嗯,是有过一个男友,还是个不错的人呢。怎么?吃醋了?”女孩半眯着眼看着天花板道。

“不,只是有些好奇他会是个怎么样的人,说说可好?”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时候谈他,你会不会不大痛快?”

“没多大的事,有哪会有什么不快的?”

她微睁开眼,望了我一眼以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后道:“怎么说呢?正如之前说的,是个蛮地道的人。作为男朋友,自然也不赖。”她翻动着记忆、考虑着措辞,“脸长得白净,没有那个时期其他男生脸上这样或那样的青春痘。身材欣长,谈吐文雅,待人温和,是能让人不由得产生起明确信任感的那类。一言以蔽之,是个充满阳光的邻家男孩般的存在。”

“很喜欢他?”

“当然。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抱有了由衷的好感。因为是寄宿制高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过多久两人的关系就亲密了起来,也有种不自觉地吸引到一起的感觉。我们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一起写作业,饭后也一同在校内的林荫道上散步。周末的闲暇时间里则是出入于电影院和冰淇淋蛋糕店之类的地方。和他在一起,感觉惬意极了。总有说不完的话,还有过几次在图书馆里由于讨论过于激烈而被管理员瞪视的经历来着。”

“会讨论些什么?”

“书,主要是以小说为主。我喜欢《飘》、《傲慢与偏见》,还有就是《简爱》这类的,他则热衷于村上春树的作品。”

“再之后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地和他一起睡觉了。说真的,抱着他的感觉还真不赖,肩膀虽然没有你的宽阔,却总透着一股温暖的味道。就好像捧着晒了一整天的被子回家一般,心里头都是美滋滋的。”

我不置一词地撇了撇嘴,搂着了她白皙而光滑的肩。她温顺地贴近身子,头枕在我的胸口上,沉甸甸的。

半响后,我问道:“后来呢?”她没有回应,我以为她没有听到便又重复地问了一遍。过了许久,沉甸甸的胸口有了些许湿润感。怀里的女孩缩紧了身子双肩开始抖动,全身不自主地战栗起来,像是秋雨中躲在屋檐下避雨时冷得发颤的家猫。我不再多言,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并俯首温柔地吻着她的头发。鼻息间满是清新的秀发香波味。旋即,便陷入了沉睡。

晚上,醒来时发现臂弯里的女孩早已不知去向了。不得其法间,穿上衣服出了旅馆后,就近找了家小酒吧钻了进去。点了两份三明治和一罐啤酒。等待期间,掏出手机查看未接信息。有电话的暂且不以理会,有短信的则一一给予回复。其中便有妻的。

“还在忙吗?”

“刚忙完,太晚了。今天就住在公司里了。”我这样回复着。

不到三分钟,东西便被端上了我的酒桌,而妻的回复也同时地传至我的手里。

“好的。请早些休息,另外夜里也要注意别着凉了才是。”

我一边往玻璃杯里倒进啤酒并拾起切成小块状的三明治,一边盯着手机屏幕,将妻的短信看了好些遍,却始终没有勾起再回复过去的意思。“何以致此呢?”在吃喝着的同时,思忖产生了。

女孩在不知道的角落里暗自哭泣,妻则在家中默默的守望着。暗沉沉的酒吧内不知名的音乐从音响里微微漾出,窗外的主干街上游人如织、车流不断。嘈杂的喧闹中,谈笑间夹杂着一两句远远的呼喊声,仿佛是热情的招呼又似是含糊不清的怒骂。混成一团,此起彼伏。被堵在路口焦急的汽车们在队列中左拐右扭着,发泄式的喇叭也频频发声,车前肆意开着的远光大灯格外得耀眼晃人,而灰蒙蒙的点点尘埃则在光束中默然地上下飘舞……

说来,我与妻的结合是由相亲开始的,从初识到订婚和结婚,不过寥寥数面,屈指可数。两人面对面好好交谈的样子在记忆中也没有留下多少真实的印象,这一点即使在婚后也是如此。最多在贷房购车的时候,两人才稍稍地商议过几回,她也没说什么话,主要还是以我的意见为主。

妻温柔体贴而又善解人意,对内家庭劳务、对外待人处事都能做到让人无可挑剔。因此,从近邻到远亲对她都满是期许。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婚姻与其说是我俩情投意合的闪婚,倒不如说是在双方亲友都认可满意的情况下,以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达成的。

我这一方暂且不表,就妻而言,必定是出于某些缘故痛下决心,老老实实地担当起作为妻的这一角色。与从前的社交圈几近中断了所有联系之后,她一边报上了织物、洗涤及烹饪之类的家政课,一边又积极地与我的生活圈相接轨。她的努力显而易见,而我也看在眼里。但是,我同样清楚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她也主动地封闭起了自己的内心,戴上了作为妻的这一个面具。不可避免的是,每每夜里从床上醒来,对于这个躺在枕边的人始终都抱有一种惊疑感。作为我,始终无法准确地把握她这一存在之于我所代表的意义。一句话,我还不够了解她。隔阂之类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存在于我俩之间。即使,我们天天见面,又几乎每个晚上都睡在一起。

总而言之,不明意义的事物总是如此这般地堆积着。喧嚣与拥堵也好,哭泣与守望也罢,无不如此。它们陈列于前化为纷繁的迷雾,一层又一层地笼罩在所有的一切之上,迷蒙而模糊。

“何以至此呢?”我抬头望向夜空,呐呐自语着。

隔天,我与女孩再次相约,两人来到体育中心的游泳馆内游泳。前期的热身准备中,两人跟着边上的教练做得格外的认真,又在泳池中痛痛快快地游了好些圈,方才罢休。结束后,各自进入淋浴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温水澡。

“接下来去哪儿?”除了体育中心后,我开着车载上她停在一个十字路口上。

“唔……去中心广场吧,想去那里休息一下。”她抿了下唇说道。

“嗯,好的。”

在广场侧面的路边停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上了外围的草坪,找了个树下的位置欠身躺下。适逢初夏时节,草木疯长,和风拂面。三人合抱的大树底下,我俩并肩静静地躺着。午后的太阳温暖而和煦,缕缕光线透过树冠缝隙映射在草坪上,显现出几分密影横斜的光暗感。远处的猫头鹰以其独特的节奏鸣叫着,头顶繁茂的枝叶则在微风中慵懒地摇晃,发出轻柔的“沙沙”声。舒适而又祥和,好似世外桃林般的避难所一般。

躺了好一会儿,运动后松软的身体方才恢复了几分气力。我支起身子,望向女孩平和的侧脸问道:“我说,后来他怎么了?愿意的话,还是请说出来吧,这样心情上多少能够好一些。”

她睁开眼皮定定地看着我,细细的睫毛上下反动,其下的双眼却显得有些无神,好似注视着远在天边的物体一般。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这初夏广阔无垠的天空。

半响后,方才开口道:“他一直很温柔,对待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也从没见过他发过什么火。怎么说呢?对于他,我总感觉像是面朝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光可鉴人、温暖人心,却又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几分距离感。”她卧在葱郁的草地上,想着天空伸出右手,像是要破开空间直接轻抚在下午隐现于东南天的弦月。

“是那种模糊不清而又绝对无法一跃而过的距离,咫尺天涯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总之,因为距离,我永远无法了解到他的全部。就好像任凭地球与月球间的位置如何变动,我们都看不到其背面一般。说起来,这恐怕就像是每个人心底那些对于自己来说都若有若无的回声,不明缘由的石头掷入水中,激起细而不绝的涟漪。黑暗中,有什么滋生其中,却不为我们所知。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我却并没有准确地认识到这一点。我自以为了解他,毫无保留地喜欢着他,并认为他也是如此。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才突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自高考过后,我们便没有再相互联系了,就好像被陡然间出现的什么给一刀两断了似得。电话不再拨出,短信也一条未发。当然相对的,我也没有再收到过来自他的电话和短信。仿佛,两人都只是愣愣地注视着远处的某样东西蓦然间从高空中坠落,而全然的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他的生活中是否出现了什么变故,但就我而言,恐怕是发生了某种意味不明的变化。有一个更让我自身在意的问题悄无声息地发生在我的身上,而作为我却全然不知。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精神与肉体的割裂一般,我同时出现在生活的两头。在一端,我像个极为普通而又正常的女孩子一般活着;而在另一端,我的意识却又存在于无尽的空虚之中无依无凭地漂浮不定。我有些恐慌,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正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跨入了大学。这一两年来,我没有停止过思考,思考自身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

就好像一道光远远无法照亮整个世界,却让我们发现了更多的黑暗。她的声音越见低沉,却又稳稳地进入我的心底。共鸣产生、回声不休之时,我才发现整个心房是那样的虚无和空洞。

“起来走走吗?”“好的。”她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我跑去边上的自动贩卖机,买来两罐咖啡,然后两人拾阶而上,绕过盆栽簇拥着的花坛,在广场的中心区域边上找了个座位坐下。

座位由花岗岩拼接砌成,颜色斑驳,轻抚上去手心一片冰凉。我帮她拉开拉环,将咖啡递给她,然后将自己的那罐一饮而尽。她接过咖啡,却并无想喝的欲望,只是手捧着易拉罐默默地凝视着那中心处的一个巨大标志物。广场建得很早,日晒雨淋间标志物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轮廓,颜色暗淡而浑浊,其设立缘由与意义也早已无人知晓。如此这般看去,这个足有二十多米高的物体如同一块总体呈暗灰色的巨石,傍晚的落日余晖洒在上面却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我想了很久,就我的个体、我的性格、我的成长等方方面面的事情。我以如此的方式走进自己的内心,就好像把手伸进一个名为自我的黑匣子里一点一滴地摸索着。然而时至今日,我仍未能在完整的意义上把握住自我,也因此方才真正认识到当时我和他之间那赖以维系的东西竟是如此的脆弱而微不足道。我们仅仅是出于对彼此的需要才相互靠近,而横跨在两人之间的某种东西却始终黑暗而深沉,让人望不到边际。”

女孩的话语在空阔的广场上回荡着,最终融入了中心处的巨石之中。不仅仅是声音,天地间的光线似乎也逐渐收束于一处,然后落在了巨石之上。此后,如潮水般的黑从各个角落里悄然涌出,月亮则偏于一隅,显得那样的遥远而清冷。等到黑幕占据了整片夜空之时,远处又吹来阵阵薄雾,繁星们从中慢慢地凸显出来,点缀其间。夜空中的它们或他(她)们在黑幕下、薄雾中彼此分隔,闪烁不定。层层黑幕中散发出暗淡而诡异的光,薄雾袅袅然带有迷惑色彩,繁星们禁锁于此,摆脱不得。

沉沉的昏暗中,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来……后来,他死了。据说是在自己的寝室里自杀的。”话语中的沙哑和漠然让人不寒而栗,竟让人感觉有些像是从那块巨石里边发出来似得。

我无言以对,而身下的石岩椅给予人的冰冷则全然不及内心所触的十分之一。我突然间想起了始终守望在家中的妻,想起手机里她发来的短信中流露出关切情绪的字眼。不知道,她对于我这样的丈夫到底是抱有怎样的看法?在我对她若即若离的时候,内心里又是否曾生起过这样的一种冰冷?

我试图去牵住一旁女孩的手,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阵阵不可抵御的寒气从心底蔓延开来,冻住了手脚。我使劲摇晃起重心,结果狠狠地摔倒在地,也顾不得全身关节的各处疼痛,连忙去拉住她的手。女孩却无动于衷,冰冷而硬邦邦的,如同一个置身于凄凉寒怆的荒野之上的铜人像。我咬了咬牙,将她抱起。冻僵了的女孩,心死而深沉。没有任何的办法,倘若再不离开恐怕我俩都会受困于此,而心也将被永远地封锁在这个冰冷而僵硬的躯壳里。哪里也到不了,什么地方都去不成。

可是,我想救女孩,我想回到家中去见妻。我想帮助女孩,将她从漆黑的深井中拉出。我想和妻面对面好好地交谈一番,在仔细而又详尽地了解她不仅仅作为妻、更作为个体这一存在背后所拥有的人生图景的同时,将我的情况也一点点地和盘托出。我想这么做,不顾一切地想;我渴望这么做,渴望着能够去打破人与人之间这种宿命式的孤独沉默。

我深吸了口气,热流和力量从心底逐渐地涌出。我抱起女孩,朝着出口一点点地踱步,在她冻得发紫的耳垂旁频频地呵气并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走了许久,身体才产生了些许知觉,而女孩的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顺着方向又坚持着走出很远之后,才感觉到寒意和冰冷蓦然间与我们切断了联系收束成一团并擦肩而过,被我们背后的某个地方引去,吸收殆尽。猝不及防间,疲惫的我护着女孩瘫软在地。头顶的夜空也终于恢复正常,薄雾除尽,黑幕如常,而巨石则隐没于视野尽头的黑暗之中。不远处,成排的路灯早已亮起暗黄色的光,灯光连成一线,给我指引着方向。

身体虽松软无力,心却犹如明镜台般,尘埃不复。我抱起即将苏醒的女孩,顺着方向渐行渐远。我很清楚,只有那里方才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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