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向晚

我是在五月去的荷兰，荷兰最美的季节，那春夏之交所勾勒出的惊世之美。记忆中，是那个人，捧着一束郁金香，对我说，小凉，我们去荷兰结婚。

那样温暖迷离的五月，却只有我一个人，坐上了飞往荷兰的飞机。

1

我看着手中颜色分明的荷兰画册，心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往事的印记浅淡而欣喜，猝不及防地击溃了我故作的坚强。终究是没有等到他，我转身最后望一眼候机大厅，生生扯断了六年的心念。

飞机降落在阿姆斯特丹国际机场，我走出机场的时候，那一份来自五月明媚的阳光倾泄而下，天空中仿佛带有郁金香清恬的味道。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此行要去的是那时两个人一起选好的结婚地点，安娜保罗娜。我终究是舍不下这个荷兰小镇的花田，木桥，风车，还有那记忆中两人默契的选择。

换上了一条及脚踝的碎花长裙，踏上木制的凉鞋，我来到安娜保罗娜。和画册上一样令人感动的图景，满目鲜艳芬芳的花朵，在温暖的阳光下慵懒而闲适。古朴的屋子渗透出一股沧桑的风华，带着一份让人心安的淡雅恬然。

我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是喜还是不喜，在这里，恰好遇到了一对拍婚纱照的新人。摄影师是中国人。

2

我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郁金香，最纯正的明黄，用褐色的印花卷边纸包着，精致的让我不敢触碰。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一束郁金香，转过花店，就看到了那一对含笑的新人。纯洁的婚纱在微风中扬起淡淡的弧度，我看到新娘脸上的红晕，比花还美。我定定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轻而易举地引出了忧伤。是不是曾经的我，也可以在这座小镇，穿着婚纱，笑得旁若无人。

我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在一声呼唤下回了神。紧了紧怀中的花束，我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黄皮肤的男子。Chinese?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我的英语不好，但简单的话还是可以应付的，当下，我点了点头。没想到男子下一句话就说了中文，小姐，麻烦让一让，我们正在拍婚纱照，想在这个转角取景。我愣了愣，微微欠身，抱歉，打扰了。

一般有人在拍婚纱照，大家都会避开，给新人留下足够的空间，也表现自己对新人的祝福。刚刚我在这愣了半天，还真是失礼了。

我抱着花，继续行走在这恍如童话的小镇，回头再看一眼新娘，却不期然撞上那一双深邃的的眼眸，是那个摄影师，此时他的眼神太过深沉，我当下只想逃离。步履匆忙地转身而去，没有看到身后那人勾起的嘴角，意味深长。

3

我没想到会再次遇到那个摄影师，还是在安娜保罗娜。这天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捧着单反取景，处处风流。

嗨，没想到他看到我后上前打了个招呼。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呐呐地回了句你好。眼前的人笑起来，在这样繁花似锦的小镇，美好的让人心悸。我叫苏墨，难得在异国碰到自家人，不如一起走一走。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是萧凉。一直在很久很久以后，那句自家人，还是让我温暖的不知所措。

苏墨是个专业的婚纱摄影师，这次来荷兰完成摄影任务后便准备好好逛一逛，就当休假了。我走在苏墨的身边，莫名地感到一份心安。

一个人来的荷兰？苏墨突然开了口。我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面，沉默。苏墨转头看我，灼热的目光刺得我浑身难受。我低低开口，是啊，一个人来的。苏墨似是叹了一口气，走吧，带你去看最美的安娜保罗娜。

那一天我过得很快乐。我看到了鲜艳明媚到不可方物的花田，站在那里，就会觉得，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极致的美。苏墨将他的单反聚焦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就笑了起来，不过是六年，不过是一个负了我的男人，没了便没了。

4

苏墨将照片给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在安娜保罗娜露天的咖啡店，我将照片一张张翻过。里面有五月的阳光，有明媚的花田，有古朴的木桥，还有笑得那样没心没肺的我。我抬头望着对面正轻啜咖啡的苏墨，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苏墨，技术不错。他搁下骨瓷杯，迎上我的目光，眸中沉寂如海，我突然就慌张起来。

照了这么多张，只有一张满意。苏墨瞟过铁艺圆桌上的照片，语意清浅。我又翻了翻，是吗，我觉得都挺好的，是你要求太高了，不过是哪一张让你满意的。不用找了，这里面没有，是这张。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给我，神色不明。

我好奇地接过照片，第一眼，便愣住了。照片取了半面拐角，一边是砖红色的墙，一边是湛蓝天空的留白，那交界处立着一个穿碎花长裙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大束明黄色的郁金香，定定地看着前方，眼神迷离，神色哀伤。这照片上的女子，分明是我。是初遇的那天，我在转角处看到新娘的笑，想到了自己。怎么样。我没有回答。苏墨继续说，那天我为新人取景，没想到拍下了这样的美景。小凉，这张照片上的你才是真实的你，而那些笑，太灿烂了，灿烂得透出苍白。

我不曾想，眼前这个人，残忍至此。生生地撕开我的伪装，不给我留一点余地。小凉，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5

我坐在回国的飞机上，身心疲惫。那天面对苏墨的表白，我落荒而逃。自己已不是可以做梦的年纪，在经历这样的辜负后，我不敢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交付，何况，只是在异国那一时的冲动。

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面，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那天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头发蓬乱，憔悴得不忍直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然后也会想到那个在荷兰的男子，我想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冰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盒布朗尼还是去荷兰之前买的。我叹了口气，擦干眼泪，梳了梳头发，准备去一趟超市。

在楼梯的转角，我看到那个长身玉立，目光深沉的男子。苏墨。我惊愕地愣在那里，无法动弹。一个星期了，我在这里守了一个星期，你终于下楼了。苏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只是我仍听到了那抹沙哑。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不是感动，不是欢喜，而是一种心悸的冲动在一点点地侵蚀整个身体。

我们一起去了超市。苏墨推着手推车，含笑听我讲这些商品的不同。我就想到了那个记忆中的男人，他从来都不会为我推车，从来都没有耐心听我讲一些生活琐事。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6

那天苏墨进了我的小公寓，当初为了照顾那人，我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当我从厨房端出几样家常菜的时候，苏墨的笑意更深了。

他尝了一块牛柳，连连说好。我笑起来，隐隐有一种幸福充盈在心头。我给他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当筷子落点于他的碗的时候，苏墨的身子微微怔住，然后就着我的筷子尝了一口，好吃。我又羞又怒，偏过头吃起自己的饭，然而在心底，是那似曾相识的美好，在会做梦的年纪所拥有的美好。

吃完饭，苏墨很绅士地提出告别。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间，突然就冲上去抱住了他。苏墨，现在，你还要我吗。我的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声音惶恐地颤抖。

苏墨转身，将我拥入怀中，轻抚我的头发，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从荷兰不管不顾地追回国，真的站在你家门口又不敢敲门，生怕又吓跑了你，只好守在楼下，想你。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泣不成声。

7

那张鲜红色的请帖寄过来的时候，我望着苏墨擦拭单反的身影缓缓笑开。苏墨察觉到我的视线，放下单反走过来，怎么了。我扬了扬手中的请帖，呶，前男友的结婚请帖。苏墨紧张地抱住我，你还有我。我失笑地回拥着他，我在喜欢你的时候就忘了他，没事的。心底却是深深的感动，这个男人啊，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我，生怕我受一点伤害。

看着在神父前宣誓的两个人，我握着苏墨的手，却是松开了那六年的执着。看着那个男人熟悉的眉眼，我要感谢他，负了我，然后让我遇到了苏墨，可以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

新娘在抛花，我迎上新郎看过来的视线，微微含笑。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会是这样的幸福，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挽住苏墨的手臂，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婚礼。苏墨诧异地看着我，然后猛地抱起我打转，随时都可以。

我和苏墨的婚礼没有去荷兰，而是在南浔古镇举办了一个中式婚礼。穿着凤冠霞帔的我坐在一颠一颠的轿子里，感受南浔清雅的气息，还有那个美好的男子，终究是触摸到了幸福。

苏墨，遇见你，是我最不舍的温柔，最美好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