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外参考
“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他抬起头，一双干净的小手捧着泛着红晕的脸颊，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头顶飞虫一次又一次顶撞的白炽灯，灯光在他水一般的眼睛里打转儿。
“我想唱歌！”他大声笑着说，笑声像风铃。
我摸着他的头，微笑着。
那是十年前一个微风吹过的夜晚，虫儿在四处鸣叫，空气里弥散着花香。
后来，他长成了一个大孩子，面目清秀，活泼开朗，微笑时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眼睛还像小时候那样，想月光下的清泉，闪闪地放着光。过了变声期的他声音干净，灵动而带一些高亢，像泉水冲击岩石那泠泠的轻响。他似乎也没有忘记儿时天真烂漫的幻想，而把它当作了梦想。他真的喜欢唱歌，喜欢到疯狂，这也是在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的，直到某一天他用孩子般探询的语气来问我什么对嗓子好，我才知道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唱歌，得了慢性咽炎，我才明白那常常回响的歌声是从哪里来的。慢性咽炎很难治好。我看到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而后又闪着微光，笑着对我说未来医术肯定会治好的。可是后来墙壁那边隐隐的歌声渐渐小了，直到某一天在我毫无察觉时消失了，只剩下了音乐在回想。
他说唱歌不仅需要一副好嗓子，更要懂音乐，相比之下，嗓音只是个陪衬，音乐才是永恒的。我想起一些选秀节目出来的“好声音”们大都默默无闻，便更觉得这个小少年说的有道理。不久后他买来了一把吉他，不知赞了多久的钱，辗转了多少同学，才把一把吉他带到了这偏远的小村庄。他的父母却在生气的同时嘲笑他异想天开，让他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而他没听见似的，兴冲冲地钻到了屋里弹到深夜。第二天便为大家献上了一曲《两只老虎》，虽然有些生涩，但在我看来是非常不易的。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悬着那颗好看的小虎牙。几天后，他的手指竟然磨出了血，他显然有些失望，但仍然兴致勃勃地翻着满是些看不懂符号的谱，右手还不时在琴弦上抚弹，比针还细的钢丝弦冷冷的发着光。
只是他的父母却依然不支持，没有对他的刻苦和进步表示丝毫的鼓励，认为农村的孩子就应该踏实的学习，若不是他的成绩还可以，便不只是嘴上的反对了，因而，他们没让他上吉他班。只是他遇到了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于是他央求了好久，才说服他们让他跟着到建筑工地干活。那是他刚初中毕业，工头看他还是个孩子，勉强安排给了他一些刷漆、打电钻之类轻快的工作，只是对他来说仍有些吃不消，傍晚看到他灰头土脸的回到家，一脸疲倦的样子，晚上他房间的灯也早早的熄灭了。即使这样，他也硬撑了下来，攒够了八百块钱，就兴冲冲的去了镇上唯一的吉他版报了名。几天后却又悻悻的回来了，他们教的他都会了。于是他一边悲叹，一边闷在小屋里领悟，一点点明白了那些晦涩难懂的乐识，掌握了大约六级吉他需要的技巧。这样，苦练了一个暑假。
高中后，他过上了漫长的寄宿生活，每半个月才能听到他略带急切的脚步踏过布满碎石子的小路。琴声在庭院里响起，我便爬到屋顶，听他弹刚学会的曲子。一首《天空之城》印象很深刻，是首很有难度的曲子，即使在一旁的父母也没有摇头。我躺下来，仰望着。天空很明朗，飘着几朵淡淡的云。我闭上眼睛，听着那流畅的声音传过耳际，飞向天空，我似乎成了一片云，跟着它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我希望天空总是这样安静，这样晴朗。
他伸出左手，略带忧伤地说：“手上的茧因为太久没弹都蜕尽了，每次回家，都要再经历一遍初学时的痛苦……
我看着他有些红肿的指尖，有些难受。
“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人的生命多短暂啊，可是却要用这么美好的时光，做那些根本不喜欢做的事，学一些也许永远都用不到的知识。高考，一切都是为了高考，然后好大学，然后好工作，然后这样安安稳稳的度过一辈子，好像人生就完美了。可是，这雷同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梦想呢？！我多想像风一样自由！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泪水，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地发光。
我没有说话，只是叹气。我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疑惑，没人给过答案。
风，真的很自由，没有什么能束缚它。因为一旦被束缚，它就消失了。
起风了。
后来常听到他和父母争吵的声音，才知道他的成绩下降了。他说回家时已感受不到多少温馨了，分数改变了这个家。回家时父亲从没问过他快不快乐，从没问过他的健康，总是成绩，总是高考，之后又总是会铁青着脸用着命令的语气让他考哪所大学，斥责他不务正业……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想让父母高兴,他想让这个家依旧充满温暖,知识有些东西并不是通过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的。他并不是叛逆，也许他只是想懂得活着的真谛，他还想捍卫某些尊严，所爱的。
某天，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和门与门框的剧烈碰撞结束了争吵。
夜里，响起了吉他声。月光很明亮，拥抱着这静谧的夜。我站在外面，安静地听着。
像是下起了雨，冷冷的雨。他立在雨中，仰望着遍布乌云的天空，用十年前那个孩子的目光，只是多了恐惧，多了无奈，多了忧伤。他立在雨中，孤独绝望，雾凇挂在他的发尖，冷雨打在他的脸庞—那不是雨，是眼泪。我好像看到了月光下少年流泪的脸颊。
起风了，带着寒意。
琴声开始不再连续，像孩子的抽泣。
一切又渐渐归于平静。
我舒了一口气，转身要回屋。
“砰”一声脆响，伴随着几个走调的颤音，便只剩了风声。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风吹过，像冰一样僵住了我苦涩的表情。
那个少年，像风一样，消失了。
第二天看到了他背上了大大的书包回了学校，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泪水。我没有过问。
之后便很少见他笑了，或者带些生硬和牵强，没再露出那好看的小虎牙。眼睛，似乎也没有那么明亮了，也许，他把眼泪都留尽了。
如今，很少见到他了，快高考了，容不得他在家逗留，温馨或者其他。遍布碎石子的小路也听不到了他急切的脚步。我也没有再爬到屋顶上去，看蓝天白云，那一切，变得空空的，像是没有了灵魂。
只是我还常想起那双天真的大眼睛，在那个微风吹过的夜晚，虫儿在四处鸣叫，空气里弥散着花香。
我还常试图从风中辨出歌声。
只是我还常想起某个夕阳缱绻的黄昏，少年的发在轻轻地飘。
也许在高考之外，还可以有些其他，关于爱。
